第五章 慕容
“這會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嗎？”
天上的云被風撕成條狀或片狀，不規則卻有規律地浮蕩，它們在太陽的光明下，被鍍上一輪金邊。
杭城北郊的一個普通小區的普通一家，因為早已不良于行多年，余耀光的父親的身形更顯干瘦了。
他坐在輪椅里，日光從陽臺的窗子灑進來，似乎微弱的光子的力量都能對他造成傷害，老人家像風中的燭火，搖搖欲熄。
徐薇謙遜而認真地問道。
曾做過浙省警察廳副廳長，掌握杭城警務的余父曾經當然也頗有身份，但對于徐薇的身份而言，其實并不值一提，
不過他畢竟姓余，他的十七代祖宗是個大人物，徐薇只是那位大人物的秘書。
余父沉默了很久，才低沉說道：“一件事物的好或壞，要看你對它的判定是取決于過程還是結果。
小光確實天生不具備修行的天賦，這是命，沒有辦法，但你知道的，如果想解決，當然也可以做到，
但他爺爺的選擇是帶他去魯地，希望他能拜在那位周三仔老英雄的膝下做個弟子，學一點尋常武術。”
余耀光的爺爺，也就是余父的父親，當年曾是周虞曾祖父手下的兵，他們曾一起跨過南方的大江，也曾一起越過北方的那條江。
“所以您和您的父親，甚至有可能包括局座，其實都認為如今的局面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徐薇問道。
余父目光深沉，淡淡說道：“你想一想，蒼梧組織的歷史上，曾經多少次想過設仙舉？
又有多少和蒼梧或合作或對立的王朝，也曾有一樣的想法——當然，他們的最終目的，希望的仙舉形式，并不相同。
可所有這些，全都沒有成功過。”
“但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徐薇說道，“世俗之中用數百年的時間，完成了對很多東西的基本認知，或許這個時代確實應當到來了呢？”
“呵呵。”余父嗤之以鼻，“近代之發展，源自于西方，當然，如果更久地追溯，還可以逆流到一千多年乃至兩千多年以前…
但所有這些認知，都是源于‘天上’那些存在打開了門，地上的人類走進去，拾取了一兩粒種子出來，僅此而已。
你認為這就足夠了嗎？
如果這都算足夠，那么，作為打開那扇門的‘天上’那些存在，他們為何還那樣狼狽？
他們游蕩在群星之外，自稱是向故鄉歸來的游子，這多少也說明了某些問題：一個種群全體都開始掌握個體進化的能力，并不見得是好事。”
“在我們這個文明的古老哲學中，早有一個說法，叫做‘人人如龍’。”徐薇也不得不認同對方看法中的一部分，遺憾說道，“哪里能真得人人如龍呢？”
“再看看吧，畢竟這是希望的春天。”余父微笑起來，帶著老人的豁達隨意，“去年的那個春天，現在被稱為‘神異之春’，如今是‘希望之春’…”
“徐薇？”
余耀光打開家門進來，驚喜喊道，“你這么快就忙完了？”
“是啊。”徐薇笑笑，說道，“這一次結束出來，需要我處置的后續事宜畢竟很少。”
“聽說你們在里面待了十二年…”余耀光怔怔地看著徐薇，她看起來沒有一絲絲改變，還是原來的模樣。
“怎么，看起來老了？”
“沒有，沒有沒有。”余耀光連忙說道。
“我本來就比你老很多。”
余耀光的臉色變苦，惆悵說道：“爸，要不還是讓我試試吧？”
余父嘆道：“藥也是渾吃的？”
“我怕…”余耀光苦惱說道，“我當然不是怕死，也不是怕自己老去，我比較害怕的是，這不是什么光明的好時節，大概會越來越難。”
“我聽說了，外面這一年確實越來越難，你一個人掌著雷峰組，的確不容易。”
徐薇點頭說道。
余父沉默了很久，直到徐薇去廚房，做好了飯菜，直到余耀光快要失去等待的耐心，老人家才慢慢說道：“那你就試試吧，別把命送掉，絕了老祖宗的十八代單傳就行。”
“好！”
余耀光沉重說道。
徐薇似乎早有知道會是這樣，
她站在廚房門口，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端著一只碗，碗里是濃黑色的液體，說道：“小光，喝藥了。”
“新開的選修課程，‘修行的理論根本和基礎應用實踐’？”
杭城某大學，
已經恢復學籍的朱小草站在公示欄前，撓著頭說道：“看來我真不是做夢啊，確實有這么回事。”
姚慧慧說道：“是啊，這一年多不都是這樣么，動不動出點稀奇古怪的事，一開始都當成荒誕的外星人事件，后來慢慢有公開的意思…現在是真得公開了。”
“我說我進過桃花源，你信不信？”
“哪個桃花源？”
“還能有哪個？”
“啊這…”
姚慧慧震驚說道。
“讓一讓！”
擁擠的學生群體忽然被排開。
校領導恭恭敬敬地陪著一行人過來，為首的是一名戴著墨鏡的男子，氣場非常強大，由內向外流露出一股裝逼的氣息。
“你就是朱小草？”
“啊，我是。”
“跟我走吧。”
“你是…”
“我叫周朝先。”
“你居然真的續上了。”
周虞十分遺憾說道，“茍東西，禍害遺千年啊。”
夏建白笑瞇瞇說道：“我已經活了不止一千年。”
周虞點了一支煙。
“來一支。”
夏建白說道。
“不給。”
周虞果斷拒絕。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夏建白說道，“我知道你看我不爽，你能忍著不爽來找我，不就是想知道些什么嗎？”
“行吧。”
周虞給了他一支煙。
夏建白舒服地點上，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其實你不該來問我，我知道的肯定不是最詳細的。
首先是關于這次的山寨版的桃花源，我了解得很少，大概就是冥國的強者在遙遠的宇宙深空盡頭，從維度的角度切割一小片空間，締造而成。
事實上歷史上真實的桃花源，也差不多吧，只不過得到蒼梧的幫助，締造得更加穩固、安全。”
“這些我大概也能猜到，不算秘密。你來點干貨。”
周虞說道，“這一次的山寨桃花源，應該是既連接著我們這個真實的世界，也連接著這次秦代任務世界，
在那些年中，曾經有一個人進去，我和他聊了聊，他編了一些故事，我也編了一些故事，所以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具體是誰，我真不知道。”
夏建白搖了搖頭，
“但我了解到的是，這個人進去，是想取走趙暖暖裂開的心，在和你互相忽悠對方時，他已經被那位牧笛小公公在靈魂層面暴打一頓，最后他逃了出去。”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出來之后，牧笛不跟著趙暖暖，而是自行離去。他傷得不輕？”
周虞驚道。
“肯定啊，那個地方，時候不到，你們根本出不來！
在回來的途中，冥國那位神主甚至親自顯靈，才能保護你們安全歸來，
而那個人能進去還能出來，你說他得多厲害？”
周虞聞言，深深地吸一口煙，繼續問道：“那么，歷史上在始皇帝宮車晏駕，最后一次人、冥大戰結束后，始皇帝的遺體被封禁在真正的桃花源中，但在東晉太元年間，有個武陵漁人進去過，這個人是誰？”
夏建白說道：“這也是一位大人物，他想進去取祖龍的心，一樣也是被那位牧笛小公公暴打，逃了出來。”
“是誰？”
周虞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是大人物，他父親也是大人物，事實上他們一家子，出了不少厲害角色！尤其是他父親，得算是…洞庭龍王的小女婿。”
周虞驚訝道：“洞庭龍王的小女婿？那不是柳毅，那位柳老丈嗎？”
“你是不是傻？”夏建白嘲諷說道，“你再仔細想想。”
周虞皺著眉頭，慢慢說道：“洞庭龍王的小女，也就是《柳毅傳書》故事里的那位龍女，我在大唐那個任務世界中見過，還殺過她…
理論上說，她在用盡各種手段，終于嫁給柳毅之前，曾嫁過涇水龍王之子…
還有…
柳老丈說過，那位龍女是懷著胎的！終于得以嫁給他之后，曾生下一子！
過了一些年，柳老丈在金陵任職期間，與一代劍仙李太白游，李劍仙仗劍，斬了龍女母子…
唔，龍族受孕至誕育，需十二萬九千六百日，也就是大約三百五十五年。
關于這件事情，我和柳老丈聊過，我曾經計算過，大概就是東晉初年，西元三百二十幾年時，洞庭龍王的小女受孕。
那是東晉太元年間之前大概一甲子…”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夏建白慢悠悠地抽煙，微笑說道，“晉太元中，還有一件大事，你知道的。”
“晉與前秦戰于淝水，謝安謝玄叔侄因此名垂千古。”
周虞說道。
夏建白意味深長地慢慢講述道：“西元三百八十三年，淝水之戰，在此之前，那位大人物發現了驪山始皇陵中的秘密，于是前往洞庭，見洞庭龍王。
他得知自己的父親居然做過洞庭龍王的小女婿，曾經得洞庭龍王的幫助…
可惜，他父親雖然因此肇基立業，卻到底還是功敗垂成，于是他信了洞庭龍王的邪，進了桃花源，想取祖龍之心。
哦，我還知道一點的是，龍女懷孕，至大唐年間，畢竟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洞庭老龍選擇欺負人家涇水龍府，讓龍女嫁過去，使涇水龍王之子當接盤俠！
誰知道那涇水龍府也是頭鐵，
上一代涇水龍王在唐太宗年間，被魏征夢中所斬，其子繼位，還是那么剛，不服洞庭龍王府這個軟…《柳毅傳》里說得很清楚，龍女的丈夫對她不好，公婆也是如此。
你想啊，這里頭要是沒什么問題，涇水龍王一家子腦子壞了，無端招惹洞庭龍王府？”
周虞輕聲說道：“我大概已經猜到，龍女之子的父親可能是誰，那位進桃花源的又是誰…”
“嗯，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不會猜錯。”
夏建白說道，
“還有一件事就是，一代劍仙李太白，畢竟因為種種緣故，未能成圣，他以為自己斬了龍女母子，實際上被某位圣人埋伏了一手，龍女之子茍到了大唐滅亡，五代十國時，跳出來又想搞事情…當然，最后沒成功就是了。”
周虞恍然，問道：“從大唐至五代這一部分，是你親歷，你肯定知道得很清楚，所以，龍女之子是不是姓慕容，名龍城？”
夏建白嘆道：“年紀大了，經歷過的故事總是又長又復雜，講出來都很麻煩，如果聽的人不夠聰明，那就更麻煩。
不錯，你很聰明。
沒錯，他在大唐滅亡之后，跳出來搞事，不過敗了，沒成什么大氣候，比他父親、兄弟那一輩的那幾位大人物，差得遠了。
嘿嘿，
我還曾經收拾過他！”
周虞驚嘆說道：“有時候我也不相信，真相聽起來會如此滑稽。慕容龍城…這人能耐不行，但倒是有點想法。
他母親既然是洞庭小女，那他父親就是慕容皝。
慕容皝，字萬年，應該是在大約東晉之初，衣冠南渡，北方五胡紛紛崛起時，去的洞庭，得到洞庭龍王的資助…
我算一算啊，這老賊龍最是反骨仔，擅長下注，但在慕容皝身上下的注明顯比較大，不過他這回眼光一般，
慕容皝雖然是個人物，積蓄十年之后，在北方立國，建都稱‘龍城’，但到底沒完成天下霸業，
而他的兒子們…我想一想啊，他長子慕容俊繼他的位，慕容俊也是個人物，但不如慕容皝的另外兩個兒子，慕容恪和慕容垂。
那個捕魚的武陵人，是慕容恪，還是慕容垂？
淝水之戰前十四年，慕容垂擊敗桓溫，挫敗東晉北伐，慕容垂聲勢鼎盛，功高震主，又不愿反叛，于是逃走前秦，前秦都在長安，距驪山不遠…
所以，
那個在淝水之戰前，進桃花源的人，是慕容垂？”
“是。”
有一位老丈飄然而來，代替夏建白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