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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騎巨鯨跨滄海的圣人你叫什么?呵

  瑯邪臺上,宮室堂皇。

  皇帝陛下未至,任何人皆不可擅入此行宮。

  周虞持皇帝陛下的驪軍虎符,來到瑯邪,可調一部之軍,便等同于皇帝陛下親臨。

  他和吳清清確認身份后,便被引到瑯邪臺上,行宮下闕一座偏殿中。

  那名騎奇豹的披甲男子,自稱為“銖”,現為驪軍偏將軍,奉命率一部驪軍,提前抵達瑯邪,駐守陛下行宮,

  周虞持虎符,便是他的上級,稱“上將軍”。

  秦時,上將軍、偏將軍、前將軍…這一類軍職,都不是常職,唯有行軍打仗時才用,戰后即撤任。

  周虞的本職,是始皇帝陛下親衛一部之軍候,領一部騎軍,麾下僅一名騎軍五百主,可一旦持虎符到此,立即便是上將軍。

  他略微解釋,吳清清聽得頭皮發麻,說道:“怪不得歷史多數都是你們男人書寫的。”

  周虞愕然,問道:“為什么這樣講?”

  “都說女人的心思多,其實我覺得不對,你們男人啊,用一句古話叫‘汲汲于權位,營營于富貴’,凡是這種事情,爭奪謀劃起來,心思之深沉復雜,哪里是女人能比的?你看搞的這些花樣…”

  吳清清吐槽說道。

  周虞微怔,失笑說道:“你說的有點道理,從進化的角度來講,男性確實更像是野性未馴,是天然的斗爭動物。”

  “驪軍是什么?”

  吳清清問道,“我上學時,也算是學習不錯,歷史之類的…也還行吧,怎么聽都沒聽說過?”

  “我也沒聽說過。”

  “你都不知道?”

  周虞頷首說道:“沒有聽說過,因為任何史籍中都沒有記載,但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可以推測。

  比如說,

  史書上講得很清楚,始皇帝兵出東方,秦國帶甲百萬,不多不少正好十年…僅僅是十年啊,便剪滅六國,一匡寰宇!

  要知道,春秋且不算,諸侯有霸主之心未必有統一之志,但到了戰國時代,數百年間,天下雄主也不乏其人,剪滅小國者有之,比如趙武靈王,北拒胡虜,滅中山國…但窮盡一生,也不過僅止于此。

  始皇帝起百萬車甲,十年之間,七雄一統,又南北征伐,匡定天下,雖然有奮六世之余烈的說法,但只要翻開史書,看到那十年秦軍橫掃天下的每一個文字記載,都會感到心驚,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你覺得,這說明什么?”

  吳清清跟著他的思路走,說道:“說明…秦軍強?”

  “對。”

  周虞點頭說道,“秦軍實在太強,歷來史學界也認為,達到了古典帝國的巔峰,恐怕唯有依靠更強盛國力支撐的漢武強軍,可以一比。

  但就是如此之強的秦軍,在秦國一統天下僅僅十年之后,就發生截然變化,

  二世時天下大亂,陳勝吳廣這樣引一干農民軍起義的,就能打敗強大秦軍,

  六國舊貴,霸王項羽,紛紛割據爭霸,

  漢王劉邦,長驅直入,殺入咸陽…

  這些時候,百萬秦軍何在?”

  周虞攤了攤手,說道:“所以么,大概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始皇帝一并天下之后,秦軍之中某些起決定性作用的軍力,

  比如…‘驪軍’這種,不見于史載的軍隊,

  因為某些緣故,或許是逐漸,也可能是突然之間消失!

  所以,天下大亂時,秦空有帝國,卻壓制不住,數年之間,崩塌傾覆。”

  “埋進了地底下,變成兵馬俑啦?”吳清清開玩笑道。

  周虞也笑了笑,那當然是扯淡。

  “他來了。”

  周虞和吳清清立即肅然,正襟危坐,驪軍偏將軍“銖”在前,引領一人,來到下闕偏殿中。

  此人身材高大,面如白玉,眉目修長,博帶高冠,氣度非常,顯得從容恢弘,十分闊達,

  他趨入殿中,向周虞和吳清清拜道:“市拜見圣禹祭女、上將軍。”

  吳清清一言不發,周虞代為發聲,他看著這位史上名氣極大,充滿神秘神話色彩的人物,似笑非笑說道:“徐仙人,聽說你早到瑯邪,在此等候陛下?”

  徐福正色說道:“市不敢稱‘仙人’,稱一聲‘真人’可矣。市為陛下謀萬世仙藥,有負所托,誠惶誠恐,故早來瑯邪,等候陛下。”

  “照見真靈,可稱真人…這是按你們方士修行的說法。”周虞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先秦之時,還沒有道教,修行之士多出于陰陽家,稱為“方士”、“術士”。

  當此之時,有許多方士大家,名震天下,其名載于史冊,徐福便算之一。

  “吾亦修行,卻不在你們陰陽家,可算‘真人’?”

  “修行在真我不在法門,百家爭流,萬道齊放,見真我者,皆是真人。”

  徐福肅然說道。

  周虞頷首道:“徐真人,坐。”

  “喏。”

  徐福便入坐。

  周虞揮一揮手,說道:“吾奉陛下命,有問于徐真人。銖,守于殿下,有窺與聞者,即誅不赦!”

  驪軍偏將“銖”沉聲道:“喏!”

  隨即退下,就聽殿下一陣密集聲響,殺氣四溢,籠蓋這座偏殿,是“銖”引軍環衛,密不透風,任何人都不能窺聞。

  周虞深信驪軍對始皇帝的忠誠,不可能有任何問題。

  于是,

  他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徐福,你為陛下出海尋仙藥,長期不在,但大概也知道,咸陽侯、盧,及坑中四百六十術士?”

  徐福神情猛地一沉,厲聲道:“侯、盧之輩,蒙騙陛下,罪不容赦,恨此二人逃得快,不在坑中!”

  所謂侯、盧,即史書上“侯生”、“盧生”,也是一時聞名的術士之流,曾為始皇帝煉丹,累次不成。

  三年前,此二人一本正經地論證,長生不老的仙丹是煉不成的,然后逃出咸陽,始皇帝陛下大怒,鎖拿術士四百六十人,一概坑殺。

  這就是臭名昭著于史書的“焚書坑儒”事件中的“坑儒”。

  實際上,焚書和坑儒是兩件事,相互之間沒有半點干系,

  坑的也是術士,而非儒生。

  漢代孔安國偽造《尚書》,自稱從家中墻壁里找到,獻于國家,比傳世《尚書》多出十數篇,便托稱始皇帝焚書,多出來的是世間不傳之篇章,如今僥幸得獲云云…

  歷代流傳,終于坑術成為坑儒,和焚書事件合而為一。

  周虞聞言,玩味問道:“那你呢?”

  徐福認真說道:“吾以為,人之壽數,天地所予,譬如吾輩修行,便是取天地之精華為己用,或有移山填海之功,或能延綿壽元于世,皆天地所恩賜也。

  以人力強為,欲煉天地之精華,為長生不老之丹藥,實在是謬論。候、盧之輩,豈有不知之理?彼輩欺瞞陛下,其罪當誅!”

  “哦?”周虞聽得有些意思,說道,“陛下叫我問你,確有仙藥否?”

  “自然!”

  徐福施禮,遙拜皇帝陛下,說道,

  “人力不足以煉天地之精華為不老之丹藥,然天地可矣。所謂以天地為洪爐,陰陽為碳火,造化為之,乃成仙藥。

  海外之仙山,確有仙藥,即天地所生,古之仙真,亦是得仙藥而成道,乃傳修行于世間。”

  周虞眼中放光,

  好家伙!

  先秦方士,的確有點東西。

  這還是個哲學命題呢——

  是先有仙藥,還是先有仙人?是人得仙藥成仙,然后傳承修行,還是人修行成仙,然后煉出仙藥?

  這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哲學解釋不了,得問科學。

  無論怎樣,這位徐真人過了一關。

  始皇帝詔曰:問徐市仙藥之事。若然,則并于瑯邪候駕。若不然,則問其緣故:朕復與其一載,歸于咸陽時,可得仙藥否?

  若答可,亦并于瑯邪候駕。

  若答不可,則誅之!

  于是周虞問道:“陛下問你,再給你一載時間,陛下東巡歸于咸陽時,你可能得仙藥,獻于陛下?”

  他要是敢答不能,按始皇帝陛下的詔令,周虞就該一聲令下,外面“刀斧手”沖進來,誅徐市于殿中。

  徐福細長的眉目之中,精光閃閃,充滿深刻意味,說道:“敢稟陛下,市已知仙山所在,眼前卻有一難,若能去除,仙藥必可得之!”

  “什么難處?”

  徐福便從袖袍之中,取出一只海碗大的海貝,用手指在貝殼上輕叩五下,那貝便張開,其中貝肉如晶玉剔透,散發異香,當中托著一顆寶珠。

  寶珠之中猛放光華,投于虛空中,就成重重幻象。

  “蜃?”

  周虞驚問道。

  徐福說道:“這正是蜃珠,祭女、上將軍請看!不過,敢請二位,稍后我請二位閉眼時,請即閉眼,不可直視…”

  傳說中的“蜃”吐出寶珠,寶珠放射光華,其中幻象滋生,于虛無之中,顯現出來一片浩蕩大海,浪兇濤猛,一艘艘巨船劈浪而行,

  徐福立于船頭,在他身后,每一艘大船之中,都有童男童女,恭敬獻祭上天,膜拜造物,儀式一刻不停。

  忽然間,

  那狂猛浪濤被不可名狀的偉力撕開,躍出一頭滔天大物,其大不知凡幾,赫然是一頭橫貫海上的巨鯨,大得離譜,尾一震可滅千帆,噴一泉直達高天…

  “祭女、上將軍,這正是阻攔于仙山之外,不可得仙藥之難處…請二位閉眼!”

  周虞猛地心頭狂跳,前所未有的警兆產生。

  他嚯然起身,一步跨出,抵達吳清清身前,擋住她的視線。

  但他自己,卻仍直視幻象。

  “上將軍,不可!”

  徐福焦急喊道,

  但他的神情中,卻滿是嘲弄和玩味。

  周虞看見那巨鯨的背上,出現一人。

  與巨鯨相比,一人之軀體,微不足道,好似一粒微塵。

  那人立在巨鯨背上,微小近乎不可觀察,

  但一眼看去,卻陡然產生一種此人以區區人之軀體,騎巨鯨、跨滄海,那滔天巨鯨是他胯下玩物,滄海橫流也是如履平地。

  周虞感到,那人的身影,是那樣得清晰,那人站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只要他愿意,世界的任何人都可以看見他的面目,如在眼前。

  但周虞看見的身影,卻只是“清晰”,而不能分明其面貌。

  如此情形,產生一種詭異的古怪感。

  周虞的雙眼之中,倒映著強烈的光芒,燦爛奪目,輝煌得不可思議,仿佛無邊無際的星空都聚集在眼前,群星的光凝聚一起,集中為一體,向他眼中投映。

  他看見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千萬億兆群星,

  是整個世界的光!

  于是他的眼睛開始強烈刺痛,鮮艷的血流出來,嘩啦啦啦,流淌過他的臉頰,墜落在衣服上,滴落在宮殿的地表,

  啪嗒啪嗒,仿佛落淚。

  徐福收斂住全部表情,在跪坐之間,誠惶誠恐地伏首,深深拜倒,長聲說道:“圣人之名,不可呼之;圣人之象,不可觀之…

  上將軍,休要強為啊!”

  周虞恍若未聞。

  他任由血淚奔騰,仍然直視幻象,逼視向那跨越滄海的巨鯨,盯住那巨鯨背上所騎乘之人——

  圣人。

  人在山海之間,便是仙人,

  但仙人仍是人,

  是人就有凡性,

  唯有超凡,才能入圣。

  跨越山海,可以稱圣。

  但即便是仙人,其名也不可呼,呼即為其所知,何況圣人?

  圣人更恐怖,

  世人強綴之以“人”,實則,圣已不是人了。

  只是圣。

  圣人之名,不可呼之,

  呼則為其所知,

  圣人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一字回應,即為法憲律令,定人生死;

  圣人之象,不可觀之,

  觀則如見群星,

  世界之光臨目,億兆精芒,剝奪精血,碾壓思維真靈,萬劫不復。

  周虞不是不畏懼,

  也不是不在乎,

  他就是想看一看,甚至還想問一問,祂的名。

  有另一位圣人,他直呼祂的名,甚至蔑之為“老狗”,

  他想知道,這位騎乘巨鯨,跨越滄海的圣人,圣名又叫做什么?又是何方神圣?意欲何為?

  為何會卷入始皇帝求仙藥這一千古謎案?

  為何會卷入他這一次的蒼梧任務中…?

  蒼梧,

  真的是一個恐怖的組織啊。

  劍圣“聶”,

  還有這位圣人…

  吳清清在他身后,發覺異常,立即起身,想到周虞身前,看看他的情況,甚至為他抵擋。

  周虞頭也不回,伸手往后輕壓,阻攔住她,讓她躲在自己身后,不要看,不要說話。

  然后他問道:“你叫什么?”

  那幻象之中,騎巨鯨跨滄海的圣人便將目光投來,看向滿面血淚的他,并不發一言,只是笑了一聲。

  “呵。”

  “你叫‘呵’?這個圣名很不怎么樣啊!”

  周虞認真感嘆說道。

  于是,

  圣人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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