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空調制熱較慢,流白文化的會議室里冰冷。小楊凍得縮成一團,陳芥末裹在厚實披風里,倒是自在得很,戀愛養成游戲和社交媒體流暢切換,笑得沒心沒肺。
陳芥末忽然抬起頭,看一眼周虞,再看一眼手機屏幕上放大的一張照片。
她震驚問道:“老板,這是你嗎?”
周虞不用看也猜到她指的是什么,夏建白曾經對任醫生說過,陳芥末是八卦小能手,每年換七八個男神,娛樂圈日常關注者。
今天趙涼涼or趙暖暖空降熱搜,連續霸占N條,陳芥末肯定早已刷過一遍。
此時在會議室相對而坐,她正式觀察起“新老板”這張清俊的臉,以她的豐富帥臉辨識經驗,很快發現不對,于是重翻新聞,找到某張圖片…
“是我。
不要這么叫我。”
周虞平靜說道。
“那叫…周總?”
周虞的指節叩擊著會議桌,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他輕聲說道:“陳芥末,我知道你的底細,你這種體驗生活的小富婆,又不在乎所謂工作,何必呢?”
“那怎么行?”
陳芥末放下手機,一臉嚴肅說道,
“人如果沒有理想,和咸魚有什么區別?我是有理想和追求的新時代青年、獨立女性,富婆不富婆的重要嗎?
我工作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使自己的出類拔萃不至于蒙塵。”
小楊捂住臉:“又開始自戀了…”
陳芥末冷笑一聲:“你懂個毛線。自戀是強者的標簽,如果你能上升為狂妄,偉大將從天而降!”
“有點意思。”周虞笑瞇瞇說道,“你這個性子,夏建白應該挺喜歡你的吧?”
“老板啊,算是吧,他那個人…是那種一看起來就像精神病,但是你怎么也不會認為他真的是精神病的人。”
陳芥末斟酌著說道。
當“老板”指向夏建白時,她的語氣平靜而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色彩,理所當然,恰到好處,仿佛這個名詞和那個名字合而為一,在她看來沒有區別。
周虞正色說道:“你考慮清楚了,夏建白涉及多人命案,如果他真的是精神病人,可能會逃脫正義的審判,如果他不是,難逃一死。”
“啊這…”
小楊驚呆了,臉色蒼白。
時隔很久后,又想起當日的恐怖。
陳芥末則顯得平靜許多,認真思考之后,說道:“說實話,兩三年前的時候,我剛從校門里出來,掙扎在做咸魚還是追求理想之間,遇到了老板。
我從沒見過老板那樣的人,他就像是一個活了很久的人——”
她停頓住,進行下一步思考。
周虞的目光也驀地一沉。
“…反正我當時就覺得,這人八成是個lsp,在人才市場里招搖撞騙,專門覬覦我們年輕小姑娘的身子。”
陳芥末眼里流露出追憶的情緒,
“但是他給我講了個故事,關于一個人活了很久,經歷過千年的神怪魔幻,又聽說過更多更早的驚奇神話…
他說想把這一切塑造成一個偉大的世界觀,形成一個無可匹敵的文化現象,能夠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甚至讓人懷疑這才是世界的真相…”
“哦?”
周虞的興趣更濃了一些。
“我當時被忽悠了,來之后發現他除了一個故事和一丟丟錢之外,別的什么也沒有。他說的那些相關開發,都在夢里。”
陳芥末不滿地吐槽道。
“所以你們公司到底做什么的?”
陳芥末嗤笑一聲,自嘲說道:“就什么都做啊,小說、漫畫、有聲電臺、劇本…能賺點錢的都做一下,賺的錢用來發發薪水,同時搭建老板臆想出來的那個世界。”
“比如?”
“比如說,我們簽約了一個作家,按老板的臆想,寫了一部小說,老實說寫得還不錯,我有參與創意和細節構建,就是那人太廢,寫得太慢,等能開發出來的時候…估計老板沒死,我們已經熬死了。”
“說的也是,你們只剩兩個人了。”
小楊小聲逼逼了一句:“是啊,我們的作家都跑路得差不多了。”
陳芥末一拍會議桌:“廢柴!不是還有我們,不對,還有我嗎!我早就想把那個寫稿慢吞吞的渣渣作家干掉,我自己上!”
小楊嘟嚷道:“你只會玩戀愛養成和紙片人談戀愛,打架游戲你都不會,還寫奇幻小說呢…”
“楊愛軍,信不信我捏爆你的狗頭!”
周虞用指節敲了敲會議桌,回響清亮,說道:“好了,我對你們公司這些具體事務…其實沒什么興趣,我就想了解一下夏建白。”
“好的老板。”小楊乖乖道。
陳芥末卻狐疑問道:“你不是老板指定的接班人么,怎么會不了解老板?”
“我說我想弄死他,你們信不信?”
陳芥末和楊愛軍異口同聲:“信。”
“哦?”
小楊眼眶發紅,小聲說道:“他搞死了東哥和老黃,大家都散了。”
“如果他不是老板…算了,就算他是老板,作為奉公守法青年,我也支持他去死。”
陳芥末神色有點沉痛,就像是深夜飲酒,杯子相碰,聲音里都是夢在破碎。
“但是他現在可能真得死不了。”周虞遺憾說道,“起碼不是按合理合法的方式。”
小楊默然垂首。
陳芥末難過地捏著披風衣角,輕聲說道:“小小楊是個積極陽光,斗志總是很高,經常熬夜加班的人,老黃是一條老咸魚,但是性格好極了,我可以每天罵他一百次他都不生氣…”
周虞站了起來,左手推了推平光眼鏡,說道:“就這樣吧。我先走了。至于你們公司…不是賬上還可以發幾個月工資么?等我見過他之后再說。”
小楊站起來送周虞,周虞揮揮手,表示不必。
陳芥末只是坐著,沉默良久,忽然問小楊:“小楊,我們簽約的那個作家呢,多久沒交稿子了?”
“有半個多月了吧?”
“電話給我。”
“干嘛?”
“我想罵人。”
小楊哭喪著臉:“罵跑了怎么辦?”
“不是說了,我自己上?”
“啊這…”
“如果老板被槍斃了,你不想完成老板臆想的那個世界嗎?”
“倒是挺想的,可是誰給我們發工資啊。”
“招人,干活!我,陳芥末,有錢,并且天生注定,該是強者!”
小楊驚嚇建議道:“要不還是問問新老板的意思吧?”
陳芥末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我連老板都不信,我信他?”
“有道理。”
周虞回到家中。
他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也不修行,安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只是思考,偶爾點一支煙,讓它慢慢燃到盡頭。
天黑的時候,李霜打來電話,他沒有接。
半個多小時后,有人敲門,李霜在外面問他在家嗎,他沒有說話。
他還是在思考,
思考是人類痛苦的根源。
如果思考不得其果,
痛苦將成為絕望。
直到很晚,他才停下思考,痛苦在變成絕望之前得以暫停,他走向陽臺,看見一天星月,用新手機撥通余耀光的私人號碼。
“喂,哪位?”
“余組長。”周虞說道。
余耀光立刻聽出他的聲音,驚喜道:“小虞啊!你在家么?我剛送完趙…那個誰回家,完成任務,我去找你喝兩杯?”
“你知道我不愛喝酒。”
“那——”
“余隊。”周虞換了個稱呼。
余耀光更高興起來,說道:“小虞,什么事,你說,哥給你辦。”
“幫我查個人,叫吳清清,她現在應該也和蒼梧有關系吧…把她現在的信息都給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余耀光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她。”
“嗯。”
“我權限不夠。”
周虞出奇問道:“她…應該不至于在組織內得到這么高級別的保密吧?”
“這我也不清楚啊。”余耀光似乎在猶豫,周虞聽見那邊打火機點煙的聲音,接著是余耀光的聲音,“你等我一會,我用別的途徑。”
“是不是要違悖組織條例?”
那邊已掛斷電話。
周虞站在陽臺上吹風,
低頭,從被破壞的陽臺防盜窗看下去,能看見一臺商務車停在樓下。
車燈熄滅,他的目力可以輕易看穿后排遮光車窗里李霜疲憊地靠著座椅,已然入睡。
或許你猜得對,我的心真是石頭做的呢?
大約一刻鐘后,周虞的手機終于接到一條很長的信息。
包含一個女孩子二十多年人生的絕大部分訊息的一條信息。
他花了五分鐘看完,給余耀光回了五個字:“謝謝小光哥。”他又換了一個稱呼,是兒時的。
然后低頭,再看一眼李霜的車。
他架起劍光,掠空而去。
商務車后排,李霜忽地驚醒,按下車窗,向周虞家陽臺望去,驚問道:“艾艾,你有沒有看到一道光,從他家陽臺飛出去?”
“啊?”梁艾艾也在打盹,被她叫醒,迷迷糊糊道,“霜姐你看錯了吧,是天上的流星吧?”
“流星嗎?”
“對啊,只有流星是這樣,一閃就沒啦。”
李霜揉了揉身邊兔兔的頭,低聲說道:“兔兔該餓了。”
“那我們回吧?”
“你帶兔兔回去,喂它吃飯。”
“你呢,霜姐?”梁艾艾大驚,“不用這樣吧,這人到底有多好啊,你至于么…”
“你不懂。”
“什么我不懂。”梁艾艾撇撇嘴,“不就是比較久。”
“嗯?”
“哈,哈哈,霜姐我什么也沒說。我晚點來接你?”
“好。”
李霜開門下車,走進樓道,再次爬樓梯來到周虞家門口。
她沒有敲門,也沒有再給周虞打電話,而是就這么在他家門口的樓梯上坐下,安靜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