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現夢者
林晟獨自一人躺在床面之上，雙目緊閉，臉上滿是猙獰的神色。
意識陷入到了純粹的黑暗之中，如深海水流與氣泡浮動般的聲音充斥著所能聽及的一切。
咕咚…
眼中的畫面閃回——
他正攔腰抱著一個滿臉恐懼的女孩在大街上全力奔逃著。
盡管身后并不能看見任何追逐方，但他卻依舊拼了命般地邁動著雙腿，絲毫不敢有所懈怠。
咕咚…
畫面再次發生改變——
只見他們似乎抵達了某扇位于露天之下，且異常狹窄的門前，而林晟的身體則已經開始顯得有些不受控制。
待伸手將門快速拉開之后，他選擇讓身邊的女孩先行進入。
然而就在那個瞬間，他的身體卻忽然怔住。
隨后…便如人偶般帶著木然的情緒往回踏了一步。
已經身處門口的女孩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身形頓滯。
但她立刻伸出手來，用僅剩的力氣將林晟猛地拽向身后。
盡管這用盡全力的一拽因為年紀尚小而顯得有些力量不足，但肢體僵硬的林晟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仍是向后快速跌去，然后仰頭摔進了門中…
咕咚…
意識重歸于混沌，但周圍繁雜的聲音卻漸漸隱去。
就在徹底沉寂的剎那，驟然破出水面的聲音沖擊了一切…
林晟猛地睜開雙眼，極為劇烈地喘息了起來！
眼中所見的光景在喘息之中也逐漸穩定下來——
這是一間布置的十分溫馨的房間。
一旁…則靜臥著一名約莫十四五歲的可愛女孩。
檢測到意識回歸，通訊功能開啟。
并無太多感情色彩的電子女聲，從林晟右手臂處的裝置上響起，在此刻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有些突兀。
這里是…
他看見了眼前那名女孩，立刻回想起了什么。
顧不得自身的狀態，林晟立刻抓住身旁女孩的肩膀，在大口大口的喘息聲中死死盯著對方的雙眼。
女孩的眼睛依舊是緊閉著的，并未因林晟粗暴的動作而立刻醒來。
身上精致可愛的淺藍色睡裙與嶄新的被子將她的全身溫柔地覆蓋了起來，在冬季本該寒冷的深夜里卻顯得十足溫暖。
均勻的呼吸似乎昭示著她當前已經進入較為深度的睡眠。
像是經歷了疲累之后的休憩，只待讓身心重振旗鼓以迎接全新的一天。
但林晟知道，這個女孩不會再見到清晨的陽光了。
他沒能救下她。
呼吸逐漸平復了下來，林晟呆坐在床邊。
“晟，你…還好嗎？”
一個帶著些擔憂情緒的女聲從男子手臂處的顯示設備上響起。
“嗯。”林晟輕聲應道。
“先自我檢查一下吧。”
見他語氣有些消沉，女聲下意識地說。
“我很好，只是…”林晟微微低頭，垂落的眼神里塞滿了愧疚。
“我知道…你不用自責的。”
盡管還不清楚詳細的狀況，但話已至此，位于通訊另一端的女子哪怕只是通過經驗也已經知曉了結果。
但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明愿，我們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
良久，林晟帶著些質疑的語氣開口問道，這一刻他再次產生了一些自我懷疑。
“不是你的錯，我相信，你已經盡力了。”
“她…一定是因為我的原因才會被找上的，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林晟垂喪著頭，雙手用力地撐在臉上。
“不是你的錯，實際上隨機感染的概率更高，而且…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第一時間來救小芊了。”
另一端的女子見男子情緒似乎有些崩潰，于是出聲安慰著對方。
“你又怎么知道，我們是在救她？”
漸漸咬緊牙關，林晟逐字逐句地緩緩說道：
“你很清楚，即使她逃脫出來，也會被老巢里的人給抓去…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被投往另一個而已。”
“而她，卻在最后時刻把活下來的機會給了我。”
“明明她…早就已經不記得我了…”
聽罷，女聲也沉默了下來。
盡管她知道在脫離夢境之后，接線員很可能會需要面對現夢者的各種極端情緒。
而安撫的行為在這一時刻則是尤為重要的。
但從相識開始，林晟那沒心沒肺的形象始終讓她誤以為對方是一個十足樂觀的人，哪怕此次的營救對象對他而言十分特殊。
但從這一刻的對白看來，也許其中的壓力，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清楚。
一根已經到達極限的弦在此刻徹底繃斷了。
而她卻不知該如何接上。
良久。
“這…是我們的工作。”南明愿輕聲開口道。
“…”
“為了小芊，你也得振…”
“很快，就不是了。”沉默數秒之后，林晟打斷了南明愿的話，似乎是做出了決定。
“你…？！”
聞言，通訊另一頭的南明愿完全難以抑制臉上詫異的情緒。
“…你知道沒有藥劑維系會是什么后果，哪怕你當前攢下的點數很多，但最多…也就只能維持三年左右而已。”
林晟卻不再回答她的話，而是在右手臂處的設備屏幕上點按了起來。
行動結束，實時錄音備案開啟。
隨著林晟的動作，電子女聲再次響起。
“這里是現夢者林晟，隸屬于現夢者計劃OMEGA部門，編號027，現在是二零四二年二月九日凌晨四點三十九分，夢境事件結束，并未出現認知障礙。”
南明愿見錄音備案已經開啟，也只好先行正事：
“這里是塔臺處南明愿，隸屬于現夢者計劃ALPHA部門，編號027，當前通訊良好，請匯報行動結果概要。”
林晟轉而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孩。
“同調介入成功，事件特性為DS-R5，母體營救失敗，目標當前已被感染。”
“了解，正在執行錄入工作，夢境特性為DS單體型夢境事件、R型現實還原，還原程度為5級，請核實。”
南明愿雙手熟練地在鍵盤上敲擊著，相關信息被一一記錄下來。
“核實無誤。”
“目標社會信息在行動開始之初已完成上傳，現實修正部門EPSILON成員將于3分鐘內到位，感染個體的回收與社會存在調整工作即刻開始。”
林晟微微頷首，“另外…準備注冊新的Morpheus檔案。”
聞言，南明愿的聲音也愈發低沉：“檔案序號為304，完整編碼為304-B-OMEGA-027-16-20420209，請為該檔案的代號進行命名，并陳述其詳情。”
“名稱代號為…”
林晟抬起頭來，看向了房間頂部的天花板。
“壁上人形。”
嗚嗡————————
一陣極為劇烈的耳鳴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眼前天花板的模樣開始逐漸失真，耳畔的嗡嗡聲響和泛著黑白的光景讓林晟不由得愣住——
突然間，一陣意識被瘋狂抽離的感覺和愈發刺耳的嗡鳴聲，讓林晟霎時間猛地再次睜開了雙眼！
“這…我不是在…”
耳畔的一切聲音瞬間消失，整個世界頓時變成了萬籟俱寂的模樣。
滴答。
滴答。
林晟仰頭環視四周，墻上的機械掛鐘正標示著當前的具體時間。
熟悉的環境給予了自己答案——
這是自己的家中。
“是夢嗎…”
我解決了那起現實事件，然后硬撐著回到了家…隨后就癱在床上睡了二十來個小時。
林晟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因為自己在這之前又透支了能源的原因，意識穩定值大幅下降，抽離癥狀更加嚴重了，剛才也是差一點就迷失在夢境之中。
和會逐漸自行恢復的能源值不同，意識穩定值只能靠特殊的藥劑補充，同時它也決定了能源值的上限。
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林晟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記憶。
剛才的夢境的真實程度實在是有一些高，以至于自己在剛醒來時完全分不清夢和現實。
實際上，此時距離小芊的死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在那之后自己就獨自頹靡在這里一心等死。
而如今自己也是要面對這一刻了，好在臨死前也算是做了一件相對“正確”的事情。
苦笑一聲，林晟便從床上爬起。
走到鏡前，恢復了平時隨性輕浮的模樣，隨后走向廚房，準備給自己做點吃的。
人生中的最后幾天了。
給自己…好好的放個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