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注射

　　“30天嗎…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不一定呢。”

　　林懷恩略微苦笑了下，稍微推算一下，第一批救援隊也已經失蹤了10天左右，在45天的期限來臨之前，至少在20～25日這個階段，精神駭客應該就會開始嘗試使用暴力攻擊了。

　　不過另一方面，林懷恩也意識到，對他而言，鴉面醫生便是一位引路人一樣的角色。

　　通過鴉面醫生的說法，他至少得知以下幾點信息——

　　“首先，在我之前，已經有不少人抵抗《陰暗森林》，但都被它吞噬了。”

　　“而你屬于那種抵抗《陰暗森林》，但是一直沒有被森林吞噬的人？”

　　鴉面醫生點了點頭，“我之前的立場，差不多和你身邊的那位同伴一樣——我的友人為了抵抗森林的侵蝕，而選擇與森林同化。而我獨自一人，留在了森林與現實的狹縫中，用盡種種手段，保存自己的性命。”

　　“直到某一日，我突然意識到，我自己在現實里的身體已經消亡，即便在《陰暗森林》中還保留著自己的意識，但我也回不去了。”

　　鴉面醫生看著林懷恩，點了點頭：“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知道自己成了‘靈體’，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精神體。”

　　“順便一體，你們這些活人，因為還有身體的原因，即便被裂頭怪摧毀，精神體還有機會重新復活——不過次數多了，你們的意識就會變成碎片，再也無法恢復了。”

　　林懷恩知道鴉面醫生這是在提醒自己，他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卻看到鴉面醫生抬起手看了下懷表：“哦喲，不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我該走了。”

　　它退后了一步，稍稍拉開了一些，和林懷恩之間的距離：“總而言之，之前耽擱得太久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說，我會盡可能地滿足你。”

　　“除此之外，我知道的東西，我也會知無不言。”

　　“但是，無論如何，請您記住，我所扮演的都只是一位輔助者，所以你不要期待我能提供給你太多的信息——”

　　“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幫不了你，請你記住這點——”

　　“我不是先知，也不是英雄，只是一名懦弱的圍觀者罷了。”

　　“我所能告訴你的，只有我看到的那些事情。”

　　鴉面醫生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看了角落里的原夕暮一眼，躬身推進了黑暗里。

　　林懷恩甚至沒有看到它走出門去，它就如同黑霧一般，消散在了木屋內的陰影中。

　　“它走了？”

　　林懷恩拿著鴉面醫生遞給他的注射器把玩了了一會，少女突然從背后發出了聲音。

　　她的聲音里還有些不穩，但能夠感受到她在鼓起勇氣，向林懷恩搭話。

　　林懷恩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背上的血跡——這道傷口并非如他所感受到的那樣深厚，更接近于一種意外的劃傷。

　　應該是原夕暮在推開他時的遲疑所致。

　　少女下意識地想要刺穿他，但在最后關頭，卻選擇了放棄。

　　所以知道自己剛才的異常，林懷恩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怎么知道有東西在那里？”

　　“我畢竟聽到了你和他的對話。”

　　原夕暮強忍著恐慌說道：“我能看到，你面前站著一個半透明的幽影，但是卻聽不到它在說什么——”

　　“你還好嗎？如果你還覺得有些不對勁，我可以再離你遠一點。”

　　原夕暮沒有為了刺傷他的事情道歉，林懷恩也覺得這沒有必要。

　　畢竟，從原夕暮的角度來說，她的做法是對的。

　　“姑且沒什么問題。”林懷恩向原夕暮舉起了手：“你能看到我手中的東西嗎？”

　　原夕暮凝視了一會，然后搖了搖頭。

　　“這樣嗎…”

　　林懷恩點了點頭，他沉思了一會，將地面上的蒸餾裝置拾起來，抱到了篝火前。

　　看到林懷恩的動作，原夕暮先是等待了一會，然后匆匆走到角落里，將他扔掉的夜來香吊墜，塞到了紫苑的手里，然后才猶豫著，在篝火對面大約一米外的地方，蹲了下來。

　　看著林懷恩的操作。

“你在干什么？”她突然出聲問道　　“蒸餾異化晶錠。”林懷恩搖了搖頭，在他看來，原夕暮的面容與聲音距離他都很遠，稍不注意，就會忽視掉她的存在。

　　看著從冷凝管里一點點低落下來的琥珀色液體，林懷恩將注射器伸了進去。

　　當他再次抽出注射器，里面已經充滿了琥珀色的異化純水。

　　“在你看來，我在做什么？”

　　李懷恩凝視著手中的異化純水，他能感受到，這里面的能量結晶并不多，差不多只能提升他十分之一的等級。

　　“在我看來，你在操控霧氣…”

　　原夕暮猶豫了下，回答道：“霧氣在你面前成型，異化晶錠融化、蒸騰、冷凝，落到你面前的霧氣團中，然后你又通過某種方式，把它們懸浮在了空中。”

　　“…我的手勢呢？”

　　林懷恩想了想，突然問道，向原夕暮比劃了下：“是這種‘懟著’什么的姿勢，還是抓握著什么的姿勢？”

　　原夕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瞇著眼睛，思索了下：“好像是托舉著什么…就像是一名施法者一樣…”

　　“…我明白了。”林懷恩點了點頭。

　　他意識到，這就是鴉面醫生所說的，“意識”的投影。

　　在林懷恩的理解中，他是使用了蒸餾器，才將這些異化晶錠萃取出來。

　　但與此同時，他也能感覺到，這種萃取過程，并非是“蒸餾”。

　　只是他認為“蒸餾”這種概念，更符合他對萃取過程的理解與想象。

　　實質上萃取的過程，除了步驟之外，沒有任何和蒸餾器相似的地方。

　　同樣的，這種“意識的投影”，放在注射器上，他將其想象成針管。

　　但是對于原夕暮而言，她不知道林懷恩把異化之水舉起來是“為了什么”。

　　因此，她只看到了林懷恩“舉起異化之水”的動作，而將其理解成了單純的“托起”。

　　事實上，她并不能看到林懷恩的手臂。

　　因為兩個人本質上都是精神體，而精神體是沒有固定形體的。

　　形象、動作、樣貌、聲音，本質上都是每個人的“個人意識”對他人的“腦補”。

　　一旦理解了這點，林懷恩就可以將自身的“個人意識”抽象成一團沒有任何實質的“精神體”。

　　但這種對自身形象的“抽離”，也會導致他被《陰影森林》踢出去，變成漂浮在精神世界“外側”的一股“幽魂”。

　　也就是，鴉面醫生口中的“玩家”。

　　幾乎是在意識到這點的一瞬間，林懷恩就停止了對自身意識的抽離。

　　而突如其來的，對他身體的擠壓感，也瞬間消失了，原夕暮甚至沒感覺到，他身上出現了什么異常。

　　“如果將‘精神體’設想成鴉面醫生口中的‘靈體’，而我和《陰暗森林》所在的這個世界，應該就可以被稱之為‘靈界’了…”

　　林懷恩點了點頭，心中暗自得出了結論。

　　“那么，我要再次注射異化純水了。”

　　林懷恩看向原夕暮，在此之前，他已經向少女解釋過鴉面告訴他的，蒸餾過的異化純水和普通的異化血漿之間的區別。

　　“…請務必小心。”

　　原夕暮雖然很擔憂，卻沒有阻止他。

　　因為她很清楚，她們當下遇到的這些事情，在她們真正的目標之前，都只能算是些小挫折。

　　林懷恩深吸一口氣，將琥珀色的異化純水注入了身體內。

　　他沒有在乎針管往哪扎，因為他很清楚，無論異化純水注入了哪里，本質上都只是與一團虛無縹緲的精神體進行了融合。

　　而他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隨著一股清澈的涼意注入他的肩膀，某種濃郁的熏香從他的血管內部，進入肺葉，然后逆流而上，融入他鼻腔內部，刺激到了他的嗅覺神經。

　　“呼…”

　　他有些精神恍惚地吐出一口濕氣，低下了腦袋。

　　這一次，他沒有進入夢境，而是在恍惚之間，明白了一些事情。

　　“…陰影…阿尼瑪…阿尼瑪斯…原來如此…”

　　林懷恩揉了揉額頭，從昏昏沉沉中回過神來。

　　首先，這次注射，讓他又明白了一部分精神世界的事情。

　　那就是“鴉面醫生”生前，應該是一位“女士”。

　　根據流入他意識的那部分知識，“活人”與“死人”的區別，就是活人的“精神體”與他們生時的“肉體性別”是一致的。

　　這是因為當肉體還活著的時候，來自于身體的那部分“自性”壓制住了“純精神”的部分，讓精神體顯示為“精神同性”。

　　而當“自性”被剝離出去，“精神體”就只剩下“個人意識”中相對抽象的那部分，也就是“阿尼瑪”與“阿尼瑪斯”。

　　用通俗點的說法來解釋，就是當一個人死去，他肉體承載著的那部分“精神體”也就是“自性”也會隨之消散。只剩下一部分相對脫離肉體的抽象存在，獨立出來，成為“死人的精神體（魂靈）”。

　　而男性的“自性”被抽離，那么他的精神體里，就只剩下了“女性部分”也就是“阿尼瑪斯（女魂靈）”；相對的，當女性活人的“自性”被抽離，那么他的精神體里，就只剩下了“男性部分”，也就是“阿尼瑪（男魂靈）”。

　　而鴉面醫生很明顯是一位男性醫生，而“她”又自稱為“死人”，這說明她是一位“阿尼瑪”，也就是女性死者的精神殘留體。

　　“人類的精神都是雌雄同體…”

　　“只是女性面更多，還是男性面更多的問題…”

　　林懷恩立即意識到了這種現象的意義，“而精神上的死亡，意味著‘自性消散’，而‘阿尼瑪’與‘阿尼瑪斯’本質上既非男性也非女性，只是比起他們消散的‘自性’，殘留的精神體，更多地體現在了‘異性’方面——”

　　“換句話說，當一個人是男性，那么他精神世界中，關于男性的那部分‘自性’就可以隨意表現，現實世界里的釋放，意味著精神世界的柔化，而這種柔化后的精神，當肉體死亡時，就會隨著肉體一起消散；而相對的，當他活著的時候，他精神世界里接近于‘女性’的那部分意識，便受到壓抑，在精神世界得以強化，即便在肉體死亡，自性消散后，仍舊作為‘阿尼瑪斯’獨立存在。”

　　“而‘性別上的壓抑’，使人類死后的精神分化為‘阿尼瑪’與‘阿尼瑪斯’。”

　　“那么‘道德與欲望上的壓抑’，就會在人類的‘自性’消亡后，在精神世界殘留下大量的‘陰影’。”

　　“而《陰影森林》就是大量‘陰影’的集合體，如果想要消滅它，就必須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產生了如此之多的‘陰影’…”

　　林懷恩一邊思索著，一邊不斷往體內異化純水。

　　原夕暮想要阻止他，但是看了看的他的表情，最后還是忍住了。

　　林懷恩一直將所有的異化純水都注入到體內，才結束這次“升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在注入大量異化純水之后，他的精神體變“堅韌”了很多，這種“堅韌”完全不是“升級”可以體現出來的。

　　至少，到了最后幾次注射，他已經完全不會因為區區異化純水的攝入，而感到一股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愉悅感了。

　　“下次…也讓我注射點吧。”

　　原夕暮看著林懷恩的樣子，突然說道。

　　林懷恩看著她的樣子，有些訝異：“你不怕被《陰影森林》吞噬掉嗎？”

　　“反正到時候也是死路一條，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一切。”

　　原夕暮深吸了一口氣：“比起在一旁看著你，擔驚受怕，不如和你站在一起，這樣還能讓我心情舒暢一些。”

　　“到時候再說吧。”

　　林懷恩搖了搖頭，并不打算讓原夕暮變成他這個樣子。

　　他很清楚，自己正在一步步遠離人類，但原夕暮還沒必要走到他這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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