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你能給我個家嗎?
深秋的夜靜得像一潭水，外面的氣溫有些低，薄薄的霧氣彌漫在上空，將所有的景色都籠罩在里面，月亮、星星、遠處的房屋，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房間里開著暖氣，本應該是安睡的時候，現在沈郁和梨香兩人都有些睡不著。
“老爺…老爺？你睡著了嗎…”
梨香躲在被窩里，探出個小腦袋輕輕朝著沈郁喊。
沈郁背對著她，其實他也沒睡著，一直睜開著眼睛，視線逐漸適應黑暗之后，他能大致看清楚房間的輪廓了。
身后的少女翻來覆去地不乖乖睡覺，她每次一扭動，柔軟的身子和床鋪摩擦就會發出聲音，更是擾得沈郁心思雜亂了。
聽到她的喊話聲，沈郁伸出手噠地一聲，把床頭的臺燈打開了。
昏暗的房間立刻明亮起來，感覺有些刺眼。
梨香像只受驚的兔子，呼啦啦地又拉起被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了，好像剛剛喊沈郁的不是她一樣。
沈郁看了看隔壁床上的這坨蝸牛梨香，沒有理會她，起身上了個廁所。
等他出來的時候，看見梨香露出小腦袋看他，只不過一見到他，就又縮回去了。
心里有種古怪的想法，很想撲到她床上，掀開她的被子，打碎她的蝸牛殼，看她還敢不敢調皮！
沈郁躺回了床上，臺燈也沒有關，就這樣閉著眼睛假睡。
蝸牛梨香安靜了兩分鐘，大概是察覺到外面沒動靜，她便又偷偷探出小腦袋來，還卷著被子，慢慢地往床邊蠕動，伸出白皙的小手，噠地一聲把臺燈按滅。
房間重回黑暗，梨香感覺自在了不少。
她側身躺著，被子邊塞在脖子兩側，還抬起一邊的腿，把一側的被子壓在身下，再扭動另一邊的身子，把另一邊的被子也卷入身下，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像個肉卷似的。
做好安全保護，還關了燈的她，又開始囂張了。
“老爺？”
“我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其實她想喊‘老公’或者‘相公’的，但總覺得這樣喊出來會很危險。
沈郁重重的呼吸一聲，他側過身來，調轉了方向，變成了面向梨香一側睡覺。
梨香有些緊張，把被子邊拉到鼻子，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緊張地盯著他。
昏暗中，她能隱約看到沈郁的臉龐輪廓，他沒有睜開眼。
又看了一會兒，他睜開眼了，四目相對，梨香心如鹿撞，這次倒沒再躲進被子里了，只是下意識地揪緊被子。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干嘛呢？”
“我睡不著…”
“我都快要睡著了！”
“你撒謊…你…你的聲音聽起來很精神…”
“再吵我睡覺，小心我把你的被子掀掉。”
梨香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不敢說話了。
五分鐘之后。
“沈郁君，你說雅歌同學和良吉同學他們在干嘛啊？”梨香睡不著，還是忍不住跟他說話。
沈郁好長時間都沒回答她，直到她以為沈郁真的要睡著的時候，他才沉聲說道：“除了睡覺還能干嘛？”
“那你覺得他們會在一起嗎？”
“不知道。”
說了兩句話之后，兩人更加睡不著了，都睜開著眼睛看著對方。
還心有靈犀一般地，覺得從對方的角度，看不清自己。
其實看得很清晰，眼睛在黑暗中會漸漸適應微弱的光線，沈郁看著梨香的小臉，看到她沒有畫眉時那淡淡的眉毛，甚至還能看見她大眼睛上像小扇子似的長長睫毛。
“沈郁君，你能看到我嗎？”
“烏漆嘛黑的，誰看得到你。你能看到我？”
“嗯嗯，我看到你閉著眼睛在睡覺。”
確認對方都看不到自己后，更是放肆地打量著對方了。
其實梨香真的很好看。
眉眼清清亮亮，她還喜歡笑，笑起來的時候，有種機靈而淘氣的勁兒，大概是因為皮膚比較薄的緣故，她特別容易臉紅，比如現在，哪怕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臉色，但一猜就知道，她的小臉肯定是紅撲撲的，因為她時不時用兩根手指拉下一點被子邊來，給臉頰降溫，沈郁就沒見過像她這樣可愛的女孩子。
“沈郁君…”
“嗯？”
“你、你是怎么看我的呀？”
“我又沒看你。”
“不是這個啦，就是看法。”
沈郁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好似能看到她眼中的期待，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才回答她的問題。
“第一次去機場接你時，你笨得令人發指。”
“哼…”
“你說你又路癡，又笨，還敢一個人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要是沒人照顧怎么辦？”
“所以沈郁君是在擔心我嗎？”
“誰會擔心你啊…要不是老爸囑咐我，我才不管你…”
“我的運氣一直都超好啊，那幸虧遇到了沈郁君，所以我才沒有被賣到山溝溝里去了。”
“你還得意呢！”
沈郁聽著她的話，真想拿小竹條抽她屁屁，可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偏偏自己還無法做到對她不管不顧，她像是有某種魔力一樣，讓他總是莫名其妙地會牽掛著，擔心她受到傷害。
“你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沈郁繼續說：“你什么都不懂，像個小孩子，想做什么就自己莽著去做了，也不想想后果，你跟小時候自己莽著出門去買喜歡的娃娃然后迷路了的那個年紀一樣，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變化。”
大概就是因為她像小孩子吧，這份單純更顯得珍貴，也顯得她與眾不同。
“沈郁君你還記得…”
梨香感覺心里暖暖的，沒想到聊天偶然說起的小時候的事，他都還記得，明明他看起來從沒認真聽過她講話。
“我只是記憶力好，又不是專門記住你的事。”
“口是心非…”
“你說什么？”
“沒有啦！”
梨香小聲嘀咕道：“因為我知道沈郁君會照顧我啊，你不會不管我，所以我才很放心啊，爸爸媽媽總說我沒有主見，我想改變的，可是又改變不了，有沈郁君在的話，就沒關系了…”
“萬一我不在呢？”
“我會粘著你的。你甩不掉我。”
“如果我突然消失了呢？”
“那我就坐在原地哭，哭到你回來找我，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她總是這樣一廂情愿，認為自己喜歡的娃娃就是最好的、想去的地方就是最美的、喜歡的人就是最棒的。
心思單純且執拗地像一條線，把線的另一頭交給沈郁，讓他牽著她走，她就可以閉著眼睛不看路。
哪怕沈郁丟掉她跑了，她也會乖乖站在原地，堅信著他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沈郁最初接到的任務只是照顧她，卻怎么也沒想到，是這樣沉甸甸的照顧，她因為相信他，就整個人都掛到他身上了，這種執拗的信任和喜歡，讓沈郁根本無法狠下心來不管她，像一張白紙一樣，讓人無法忍心去辜負她的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喜歡。
剛開始的時候，沈郁還以為這種依賴只是因為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社交圈子太窄，只能依賴著他，可漸漸相處后發現，梨香不但沒有減輕對他的依賴，而且越來越喜歡粘著他了。
“你怎么不多交幾個朋友？就算平時我沒空帶你去玩，你跟朋友也可以去玩吧？”
“我不喜歡…”
梨香抿了抿嘴，越是接觸的人多，就越覺得沈郁好，她說不出沈郁特別的理由，但沈郁和別人比起來，他就是特別的，是讓她會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想撲到他懷里的人。
只要跟沈郁在一起，她壓根就不用去管別的事情，好似被濃濃的安全感包圍，對于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她來說，這種安全感簡直太珍貴了，恨不得整天黏在他身上才好。
“我也不是總要出去玩啦，我在家里畫畫、做家務、做飯都很開心的。”只要跟你在一起。
沈郁側身躺著，看著她的眼睛，說著這些無聊的事情時，她依舊開心，還裹著被子扭了扭，像是現在就想立刻爬起來給他做飯吃一樣。
“沈郁君是跟我很不一樣的人。”
她乖乖地躺在被窩里，還拉了拉枕頭和被子，往床邊近沈郁的方向靠了靠，這樣可以更清晰地看著他的臉。
在昏暗的光線里，她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對面這位最最喜歡的男孩子。
“第一次見沈郁君的時候，其實我很害怕很害怕的，你看起來超兇，我還以為你要欺負我、不管我了，但后面發現，沈郁君從來都沒有不管我，對我超級好，兇我的時候我也很喜歡。”
“你跟我是很不一樣的人，我又笨啦，你就很聰明，然后我又沒有主見啦，你就特別獨立，沈郁君是有目標的人，我的事其實都好小，但你總會放下自己的事來照顧我。”
“我很害怕自己會給你添很多的麻煩，怕有一天讓你討厭我了，我就很乖，也不自己亂出門，其實我現在已經記住家里到學校的路了，沈郁君可以不用特地等我的，我自己也可以回家，我現在在努力記住去買菜的路，到時候我回家就可以自己去買菜了，你愛吃小蔥，做飯我就多放一點小蔥，你不吃香菜，我就不放香菜，還好我還會畫畫，我就想努力能給你幫上一些忙，讓你不討厭我，跟你一起住，我真的感覺很幸運很開心的…”
她嘮嘮叨叨地說著自己對沈郁的感覺，聲音很輕很輕，像是自言自語，但在安靜的昏暗房間里，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沈郁都聽得異常清晰。
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很想抱住她，罵她一句傻瓜。
她說完很久，都沒有等到沈郁的任何回應，小聲問道：“沈郁君睡了嗎…”
“我在聽。”
沈郁不知道該怎么回好，她只是把心里面對他的想法表達了出來，單純的表達而已。
一大段話里，沒有一句‘我喜歡你’但又隱隱約約地每句話都在說‘我喜歡你’，哪怕他想當作這是她的告白，也不知從何處來拒絕，沒辦法拒絕。
鍋里的青蛙察覺到了火力在加大，可愣是沒有著力點讓他跳出去，而且這水溫真的真的太舒服了…
他甚至在想著，萬一梨香說完這些話后，突然跟他告白，自己是否真的能如想象中的那樣，毫不猶豫地拒絕她？
同樣的，梨香也在克制著自己，她真的好想好想告訴沈郁‘我喜歡你’啊，但她沒有必勝的把握，沈郁君依舊可能會拒絕她，真要說出來就沒辦法回頭了，要么30當場在一起，要么70沈郁現在就去客廳睡。
人在深夜總是感性的，這個時候的任何決定都會顯得沖動。
好在，這個告白的絕境沒有發生，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各自在調整著深夜談心帶來的戀愛悸動。
當然了，效果肯定是有的，如果說之前的水溫是五十度，那么現在是六十度，沈郁沒有跳走，他就會在六十度的水溫里待下來了，升溫是一項技術活。
梨香卷了卷被子，看著他問道：
“沈郁君小時候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小時候嗎？”
“嗯嗯。”
沈郁想了想，說道：“想蓋房子。”
這個答案倒是讓梨香有些驚訝的，原本她會以為沈郁說當科學家、當宇航員、或者就像現在這樣搞計算機，卻沒想到他小時候的愿望居然是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蓋房子的工人。
“是想蓋很高很高的摩天大樓么？”
“不是，就是給自己蓋一個家，一磚一瓦都是我自己砌的，小時候周圍很多施工的，放學后我就經常在工地外面看，看挖機抓泥土，看工人們一塊磚一塊磚地壘起來，我每天都去看，不知不覺一座大房子就出來了，當時我覺得這簡直是太偉大了，就想給自己蓋一個家，我還畫了圖紙，是一座三層的小樓，閣樓要有天窗，可以在夏夜里看星星，我以前很喜歡看星空，也想過當宇航員，可是我爸媽不肯，他們連我去國外留學都不肯，覺得飛到天上去我就不回來了。”
梨香被他逗笑了，捂著被子咯咯直笑，突然覺得沈郁特別可愛。
“很好笑嗎。”
“沈郁君小時候一定特別可愛。”
“我倒是沒這么覺得。”
大概是從小就聰慧，沈郁的記憶力很強，印象中自己像泡芙這么大年紀的時候，就像個小大人似的了，也會覺得同學都很蠢，7548等于幾都不知道，跟他們完全沒法溝通，也玩不到一起，老師也總當他是小朋友，用幼稚的語氣跟他說話，溝通效率很低。
童年里，大家對他的評價都是很懂事、很聰明，梨香倒是第一個夸他很可愛的。
“那沈郁君畫的那張圖紙還有嘛？”
“有。”
“等回去可以給我看看么。”
“不可以。”
沈郁看著她，問：“那你呢？你沒有什么理想嗎？就這樣一直當一條咸魚？”
“我的理想就是成為像媽媽一樣的人啊。”
梨香想了想說道：“我媽媽和爸爸感情特別好的，爸爸每天早上出門上班，她就起來給他做早飯，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她總能把家里收拾得很好，讓他在外工作時不用為家里操心，雖然跟爸爸做的事比起來，媽媽每天做的都是很小的事，但一年又一年下來，就變成了很偉大的事了，跟蓋房子一樣。”
“所以你想專心當一個好妻子。”
“嗯嗯，我的理想是不是好小？沈郁君可別笑話我沒出息…”
“挺好的。”
沈郁翻了下身子，看著天花板發呆。
“沈郁君在想什么？”
“沒什么…”
梨香也翻身了過來，像他那樣看著天花板，繼續說剛剛她沒說完的理想。
“我想要的生活其實很簡單的，我吃得也不多，還可以再少吃一點，因為我要減肥，現在買房好貴嘛，我們可以一起去一個小城市，然后租一個店，每天早上你就開著小皮卡去進貨，我就做老板娘，我們一起存錢，然后自己建一座小樓，閣樓有個大天窗，晚上不忙的時候，我們就躺在閣樓看星星！”
說著，她又抱著被子側向了沈郁這邊，問他：“沈郁君，你說這樣子的生活是不是也挺好的？”
沈郁差點就要說‘挺好的’，反應過來之后覺得不太對勁。
他無語道：“你說你自己的，別扯上我。”
梨香辯解：“我、我又沒說和你一起…”
“帶天窗的閣樓是我的，你不準和別人住。”
“我自己也可以建啊。”
“睡覺吧，我不想跟你說話。”
“哼…我也不想跟你說話。”
兩人扯了扯被子，背對背地側向了外面。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沈郁好似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樣，他閉上眼睛，腦海中便出現了一棟房子，是他自己親手砌的三層小樓，時隔多年，兒時的夢想在今夜被提起，依舊清晰。
然后又想到了梨香的夢想，于是便把梨香腦補到這座房子里，她成了女主人，跟她希望的那樣，他不在家時，她總能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好，夜里兩人一起在閣樓看星星，畫面竟是如此的和諧，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不約而同地，兩人又翻了個身過來，面對面地睡著。
沈郁睜開眼睛，看著她睡覺，她安安靜靜的，看起來睡得很乖的樣子。
梨香睡覺一點都不乖，今晚沒有外套抱，她睡不著。
在沈郁看了她許久，以為她睡著了之后，梨香偷偷地睜開了眼睛，小聲地喊他：
“老爺…老爺？”
“我睡不著…我們說話好不好？”
“要是你的房子建好了，我能去住嗎，我只要住小閣樓就行了…”
沈郁：“…”
今晚還要不要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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