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大世界中不到六載時光,在赤界之上,又是一百八十年歲月。
這一百八十年間,值得稱道的大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四十九年之前,星盟三泊上真嘗試飛升破境,竟出人意料的鎩羽而歸。
這一件事,對于已然完成二功的列位上真而言,卻不啻于一盆涼水澆落。
其實八千余載修持下來,彼此之間的了解也漸漸加深;再加上對于“無名界”成型歷程之上各人展現的手段,在絕大多數上真心目中,對于同道功行之高下,亦是有了一定的認識。
南玉、費難、鐵珂三人,功行最是精深,較之陰甘牧、三泊上真等人尤勝一籌,大約算是心照不宣的事實。
委實沒有想到,這飛升之難,竟然艱難到這樣的地步。
先前時丙西的失利也就罷了;就連三泊上真的功行,也不足以擊破最后那道關門。既然如此,單單考慮最后那一步“心意斬分”的進境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縱然你于此道功德圓滿,感悟到了飛升之機,這飛升也是注定失敗的;只怕還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數千年甚至近萬年,打磨功行,提升修為,方有可能最終成功。
并且這其中還隱藏著一個事實——
如果你再如何修持,道行也趕不上陰甘牧、三泊上真等人今日的境界,那就注定與飛升功成無緣了。
這一日,南宮伯玉西山獨坐,不知是打坐冥想,還是修煉心意。
此間距離“天明墨海川”不過百余里遠近,抑且門戶大開,不拘外客來訪。
驀然間,一道遁影,浮現于近前。
南宮伯玉凝神一望,忽然微笑道:“甘牧道友。倒是稀客。請進。”
來人正是陰甘牧。
往日尋訪于此間的,要么是重明宗門下的真君;要么是功行甚是精深、自忖有了和南宮伯玉論道資格的人物。按理說陰甘牧自然在這個范圍內,但是他卻從未造訪過。
陰甘牧輕輕一點頭,于南宮伯玉對面的小山頭上灑然坐下,開門見山,徑直言道:“不知對于三泊道友破境失利之事,南玉道友有何高見?”
南宮伯玉笑道:“此事已是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甘牧道友為何今日才有此問?還能有何高見,不過是說明了飛升之難、門檻之高罷了。”
陰甘牧輕輕一點頭,又發問道:“聽聞當年南玉道友、鐵珂道友二位,相交莫逆,于道術之中切磋浸淫極深。不知南玉道友與鐵珂道友二人之間,道行誰高誰低?”
這一問,可謂是驀然轉折了話題,似乎與前問完全無涉。
南宮伯玉神色不變,平靜答道:“大致相若。”
陰甘牧卻輕輕搖了搖頭,目光直視地面,徑直緩緩言道:“第一次照面,我已然隱約感知,二位道行之精微在我之上。”
“依照道術之理而言,對于道行在自己之上的人物,判斷實不易準確,無非朦朧恍惚之相。縱然心有所見,也極有可能是妄念。但是這些年某反復推敲思量,卻有一個不成熟的感覺,特來驗證——其實以當年功行而論,南玉道友怕還是略在鐵珂道友之上。”
南宮伯玉微微一怔,旋即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
陰甘牧并未說錯。
以紫薇大世界的境界劃分而論,南宮伯玉積蓄底力,遠較鐵珂更厚。一旦覓得本人道途真法,便是奠定了圓滿之上的基礎,一舉直指真流。而鐵珂在覓得道法、修為圓熟上領先與南宮伯玉一步,但是他縱然四典貫通,入赤界之時,卻也只是圓滿境界。
但是正如陰甘牧所言——
對于功行在自己之上的人物,感知未必能夠準確。
可就算是猜的,他也畢竟是猜中了。
南宮伯玉既無保守機密之意,陰甘牧見他神色,已然知道自己說對了。
卻見他氣機猛然一漲,高聲言道:“既然如此…南玉道友,為何還未嘗試飛升上境?我固然明白——功行高下決定最后一步是否成功,而二心圓融決定那時機到來之先后——南玉道友你功行在鐵珂道友之上,但是覓得破境時機反而較他為晚,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如今距離你二功圓滿已然過去了三百余載;再如何艱難的二影斬分之道,也該當完成了。”
“我,可是等候已久!”
南宮伯玉抬首一望,心中一動。
陰甘牧是典型的城府極深的人物,想來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這一剎那,南宮伯玉卻感受到了他那強烈的祈盼之意。
慨然心緒之下,是無盡潛流涌動。
南宮伯玉略一沉默,索性挑明話題——
“甘牧兄是在害怕什么?”
“你期待我飛升上境,若果然能夠成功,就說明自己多慮了;先前時丙西、三泊上真的失敗,確實是因為和鐵珂、費難二位道友功行有所差距,不足以撞開那天地關門。如果我也失敗…就說明此事另有玄機了。”
“甚至甘牧道友心中會在揣測,是不是我已然暗自嘗試過破境,只是卻失敗了!”
陰甘牧瞳孔一縮,立刻問道:“那南玉道友你…嘗試過沒有?”
南宮伯玉搖了搖頭,道:“自然是沒有。”
陰甘牧輕輕出了一口氣。
他心中確實有一個可怕的猜想,深藏已久。
那就是時丙西、三泊之所以飛升失利,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情形,和鐵珂、費難飛升之時并不相同。
往好處想,是那神意遁行之界域中,暗藏奇妙的玄機變化,時序輪轉之道,猶如一年之春夏秋冬。非應其時,便不足以遁入。
但就怕是壞的方面——那兩界通道,是被人力阻住了。
出神半晌,陰甘牧喃喃道:“那就唯有我自己來試了。只是…某尚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和南玉道友你,切磋一二。”
南宮伯玉微笑道:“自無不可。”
陰甘牧精神一振,道一聲“請”,便駕其遁光,直往天上而去。
南宮伯玉隨后跟上。
于是,極天深處,浮云遮蔽之下,一陣陣幽陰難測的明暗變化,維持了足足三個時辰之久。
三個時辰之后,兩道身影,豁然重立原地,正是南宮伯玉、陰甘牧戰后復返。
南宮伯玉依舊是好整以暇;而陰甘牧的氣息,卻略略有些飄浮不定。
此戰勝負,不問可知了。
但陰甘牧卻并未氣沮之意,反而神意振奮,一派昂揚奮發之意,拱手道:“謝過。”
南宮伯玉微笑頷首。
陰甘牧正要離去,驀然凝住身形,轉身問道:“南玉道友并沒有保留吧?”
南宮伯玉靜言道:“自然是沒有。”
陰甘牧這才滿意離去。
見陰甘牧離去,南宮伯玉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
方才的戰斗切磋,確實頗有些玄妙。
耗時三個時辰,南宮伯玉以抽絲剝繭的功夫,從旗鼓相當,到漸漸占據上風,并確立勝勢。
其實,不說圓滿之上的高妙境界和“真流大道”的玄奧,只要南宮伯玉進入“圓滿之境”的道心密意,一舉一動,俱呈玄妙,一招就能勝了陰甘牧。
但是這并不能說是他故意留手,亦或者是戲弄對方;因為如此戰果,未免太過驚世駭俗,只怕要引得整個赤界震動。而若不進入這般境界,而以尋常斗法手段迎敵,打成這樣,又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陰甘牧所負之“二影競合”,本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顯道道尊,根基之雄厚,大大勝過了除莫方評以外的所有赤界修士。而陰甘牧自己,又堪稱資質絕代,同時身負著赤界上第一個近道境的大因果。
再加上他在修行一道上用力極深,如今已逾萬載。
陰甘牧現在的根基與戰力,實在三泊上真等人之上。
南宮伯玉估計,如今的陰甘牧已是青出于藍,較之當年的顯道道尊本人,怕還是要有過之而無不及;距離圓滿境界,已是極為接近。
所以南宮伯玉若不展現出至少圓滿境界的底蘊,斗成這樣,是理所當然的。
南宮伯玉暗自思量。
在陰甘牧的判斷中,他的功行略遜自己一籌,但是和當年破境之時的鐵珂相比,只怕已經是相差無幾。確立了功行戰力的標尺之后,他所要做的,就是親自去嘗試,看飛升成否。
一個掌握唯實唯理真流大道的人物,道心密意深湛無比,感悟玄機緣法、吉兇之兆的本領,可謂非同小可。尤其是和陰甘牧深切交手如此之久。感受此人氣運,南宮伯玉心中斷言,陰甘牧的“飛升”,怕是不會成功。
但奇怪的是,南宮伯玉另有一個活躍的念頭——似乎他也不會重蹈時丙西等人之覆轍,原路返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