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奇妙的融合感。
在這剎那之后,裴鴻平的人物虛影,與費難自己,尋到了某一個交點。
方才感受到的景象,只有到了裴鴻平生命的最后時刻,才是類乎于一比一的時間流速,將那一戰激戰完全復現出來;之前的倥傯半生,不過是浮光掠影而已。但是心意之中產生了這「融合感」之后,就如同一具干癟的尸體忽然豐潤了起來,具有生命。此人一生經歷,無量細微處,皆得攬勝而收取,無所不有…
但是奇妙的是,所有的細節似乎是豐滿了,可要讓費難將此人一生的經歷一件件回憶出來,具體有什么事跡因果講述明白,卻又做不到。真正確鑿而清楚的,依舊只是亡故之前的那一幅畫面。
就像是讀了一本書,閱畢之后極感滿足,似乎書中所述精義全然掌握在心;但是要你真正復述出其中具體內容,又唯余扶額茫然而已。
但是這種虛實不定的感受,就如同己身浸泡在溫泉之中,舒暢自在,甚為相得。
不知過去多久,費難神思忽然微一刺,然后耳膜中傳來一聲脆響——卻是那祭煉過的醒神玉蟾發動了,口中一枚青珠豁然自蟾口落下,未及落地,聲音自然激蕩,仿佛一柄利刃,將此身所處之地,猶如血色交融的異界劃出一個口子。
其實費難神思內斂,只覺其實這玉蟾也未必準確;自己依舊可以強行滯留于這「觀想境」之內,繼續感悟。但是如此一來勢必會多出一些麻煩,更保不準本門上真有隨時觀察的法子,平白生出枝節。
一念及此,費難神意一引,身軀緩緩升起,離開了那七葉寶座。
此身遠近,似乎有無量虛幻的泡沫生出,然后逐漸破散。
定睛再望時,自己已然出現在了密室故地。
這一番行功觀法,算是圓滿結束了。
但費難并未急著離開,依舊調息審視良久,直到約莫半個時辰之后,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方才這一番履歷,收獲有二,不足也有二。
收獲之一,是和「裴鴻平」的經歷感受完全融合之后,己身底蘊氣質,似乎莫名「厚重」的許多。不知道這是否算是氣運的一種,總而言之,是對于自己之道途成立,更增添了一番信心。用一句名家、清談家常用之諺譬喻,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而自己的一身道術根本,那「秘傳」之所系,扎根于「新我」之內,沒有任何不諧與沖突。
這就意味著,通過此赤界之奇妙法門破境近道,對于他而言是完全可行的道路!
收獲之二,卻是意外的發現了自己作為紫薇大世界來人,行此道之時,和本土修士構成了較為顯著的差別。如果那拓印畫面顯露不差的話,此間之人,在那內景心流之中所截取,完全是隨緣變化;而自己則不同,對星一照,當中虛影判然可見。甚至極有可能是紫薇大世界曾經的知名人物。
鑒于大環境如此,
將來真正破境,明了彼此之虛實,剖析源流,似乎有不小的幫助。
除了收獲之外,同樣還有兩個方向,收獲未及預期。
其一,雖然自己之「秘傳」與此間道途全無沖突,但是其也并未萌生出積極演化、孕育機緣的氣象。自己的收獲,多是經驗、氣質上的,而非具體的道法、神通、境界上。
所以,以目前的視角看,若是自己嘗試這「赤界」之中的法門,至多只是同等境界中略勝一籌的「平替」,而尚未達到強化底蘊、突破自身極限的目的。
當然,真正破境近道,所汲取的人物非是一人,而是至少在千人以上;而囿于當前境界之所限,又或者是出于 提前模擬和真正破境的局限,自己嘗試感受紫薇大世界中亡故的近道境、道境存在,是不可能了。如果將來行法之際吸收星象的層次數量得到提升,能否產生質變,似乎猶未可知。
另一個未及預期的,是自大天尊處承載的使命而言。
來時大天尊已然將其中精微奧妙、其本人推演講述明白,確信此間成道之法,是由紫薇大世界亡故的人物生死律動,而照見幻影——費難方才的親身嘗試,已然證實了這一點。
但是他們三人來到此地的目的,本是因為這「道術之原」為分身所難見。所以由他們出馬,嘗試窺見這成道體系最深層的秘密,尤其是皆有此法成道,對修道者本人、對這方世界,對紫薇大世界,有可能構成的影響。
換言之,將其中這「聯系」尋找出來。
可是費難經歷之后,只覺得如同一場環境游戲而已,并未發掘出什么更深層的東西。
費難念頭一動——這些本是長久之計,也不急在一時。
調和氣機穩定,費難便打開門戶,身影一頓,立在赤明峰之外,舉目遙遙一望。
果然,他尚未縱身遠離,眼前目光一花,已然出現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數日前通傳信息于他的綠發青年「恭師兄」;另外一個,看上去年輕許多,面目鋒銳猶如利刃,只是眸中童仁呈現灰色,化解了些許咄咄逼人的味道。
費難微微一笑,道:「柏師兄,恭師兄,有何指教?」
這兩人卻神情頗為一致——先是一呆,似乎極為緊張的望了費難一眼,然后情緒緩和之后,又十分疑惑。
仔細凝視了費難一眼,綠發青年輕輕一嘆息,道:「看來是我二人看差了。費師弟精神矍鑠飽滿,神完氣足,斷然無差。不止是無差,而且所得異乎于常人。真是可喜可賀。」
費難略一思索,道:「我也隱約聽聞,此番機緣之后,都是有一道外松內緊的手續,確認無差。想來二位此刻可以放心了。」
灰童的那位,沉靜下來之后,輕輕一點頭。倒是綠發青年「恭師兄」,訕然一笑。
原來,這點靈禪機緣的風險,對于元嬰修士而言非同小可。雖然有近道真君親自煉制的「醒神玉蟾」助力,但哪怕是門中真君本人,對于此物的點醒效用也只有八分把握,不敢全打包票。
就如同昏睡之人,哪怕有一聲極響亮的鐘聲,也未必能夠將其點醒。
故而每一回有人得此機緣之后,出關之時,上真皆是命兩位同道遙遙觀之。若是無事,便各自散去;若是有事,就立刻將其帶到真君面前酌情處理,迄今已成定制。
費難與「裴鴻平」融合之后,氣機上的「差異感」遠勝往昔。所以這兩人,第一時間都是以為出現了差錯。
但是就近觀察,費難分明神完氣足更勝從前。
上真早就有言在先,經由那這點靈禪秘法,汲取映合哪一道星珠,收獲大小或許甚是懸殊;但是其中并無掌法可言,一切全憑運氣而已。不過先前試法之人,似乎都大差不差,所以也并未有人將此言放在心上。
如今看來,費難倒是第一個所得迥異常人的幸運者了。
別過柏、恭二人之后,費難返回的自己的修持之地。
坐定之后,他本想繼續鞏固修為,務必將此番所得完全吃透,以免留下什么隱患。
但是舉目一望,費難卻忽然一怔。
他心中莫名泛起一個念頭,似乎此時自己的「禪心靈臺」——赤界中對于靜修之地的稱謂——格局布置,色調妝點,皆有許多未諧之處,于是忍不住就要加以出手更正。
略一思忖,他便可是動作起來。
足足半 個時辰之后,這庭室之內,被打通成一個開闊的半圓形,面前左右方向,各自以二十四盞明燈化成兩道直線,相距六尺有余,仿佛道路一般;身后左右角落處,各自放置了一只銅爐,旋即青煙鳥鳥,逶迤四散。
又取出筆墨,在座席之后的屏風上,繪出一副圖桉——乃是一片青蔥池塘,上面綠葉點點,兩三荷葉若影若現,中間簇擁著一朵蓮花。
仔細端詳了一陣,又在兩邊「燈道」外側,繪制了仿佛絲線的四條赤色線條。費難這才頗為滿意的坐定,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
此刻,他念頭一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大天尊的期許而言,方才的「點靈禪」經歷,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所以他也未嘗有報訊的心思;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去想,這畢竟是第一次嘗試赤界之上的模擬「破境」秘法,意義非同小可,也算確認了一些事實。
沒有收獲,也未必不是一種收獲。
所以這一番經歷,依舊有著向歸無咎告知的必要。
想通之后,費難不再遲疑,掌心一合,神意之中默念口訣。數息之后,隨著掌心緩緩分離,那一枚薄至無形的小劍,便當空浮現出來。
按照傳授的法門,費難當是以「神觀映照」之法發動這枚「空蘊念劍」,心意入密,代為傳訊。
但是就在費難神意之中的口訣觀想剛剛完成一半的當口,這枚小劍忽然嗡嗡一響,然后勐地躍起,直往費難的眉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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