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之外。
南宮伯玉掌心一托,三道看似柔和的青色氣機繚繞于一塊血色玉符。頃刻間,青色與血色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旋即散做點點星屑,落于地上,又宛若流水一般化去,幾乎分不清是氣體還是液體。
公元明低首望去,見到那青赤色完全散盡,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輕輕嘆息一聲,道:“在發現了你的存在之那一日,我是從未想過有今天的。”
南宮伯玉眉頭微驟。
如果說在半個時辰之前,公元明說這一番話,那么還算合理;但是現在牌符已然取出,自己精血印記也化為烏有,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面對既成事實,這樣的話未免顯得拖沓無趣,不像是公元明這樣的大族族主的風度。
公元明似乎看穿了南宮伯玉的心意,只簡單言道:“你隨我來。”
話音一落,便身化清光,縱出陣門之外。
南宮伯玉念頭微動,緊隨其后。
一番兜兜轉轉,二人來到一座地宮之下。
這地宮甚是寬宏壯大,一望無際,仿佛深遠。尤其微妙的是,此間青石壁壘、懸梁石柱,明顯各個發光,明亮瑩徹無比,較之最亮的燈盞明珠還有勝過三分。將其中每一個細微線條都照得明明白白,清楚可見;但是整個地宮之內,依舊呈現出整個的昏暗沉郁,倒是符合人們對于“地宮”的一貫認識。也不知是否是因為這地宮的真實尺寸,較之目力所見更加巨大的緣故。
遁至地底,一連越過九座縱橫百余丈、圖紋繁復之極的巨大圖騰像。
南宮伯玉雖然不再算是赤魅族族人,但他畢竟身份超然,對于赤魅族中的機密也都有所與聞——這分明是赤魅族鎮壓根本的九大“微元小界”,較之尋常小界更加牢固。赤魅族第一流的底蘊重寶,皆藏在這九大“微元小界”之中。
那九幅巨大的圖騰,正是九座“微元小界”的封印入口。
但公元明遁速不減,竟一口氣越過這九大圖騰圖紋。旋即盡頭處的石壁發生了奇妙的空間變化,驀然張開一道縫隙,露出一條不過一人多寬的甬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公元明身入流光,遁入其中。
南宮伯玉眉頭微皺,但因為前方公元明一副果決無比、一去不回的模樣,顯然并未打算與他中途交流;所以他也只能跟上。
穿過這一條空間密道,眼前驀然浮現出一方湖泊。
一眼可見——湖泊之上水象并非均平,而是宛若浮雕一般,呈現出奇妙的圖騰畫影。不難辨別出,其余外間的九幅圖騰畫影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規模微小了許多。
看著架勢,其中所藏之物,明顯較外間九大密界中所藏珍寶地位更高。
公元明取出一枚印信,明光一閃,與水波之上的微影莫名一合,旋即掌心一托,已然自其中取出了一物,迅捷無論異常瀟灑,倒是并沒有想象中的繁瑣嚴謹。
旋即那物輕輕飄蕩至南宮伯玉面前。看其形狀,明顯是一道卷軸。
但是這卷軸的材質明顯不是尋常的紙張、絲綢、錦緞一類,反而皺皺巴巴,仿佛麻布織成一般,更有許多線頭絲縷存在。
公元明平靜言道:“它是你的了。”
南宮伯玉卻并不伸手去接,目光清冷,淡淡言道:“緣分既了,這又是何必。”
在來到此地的路上,南宮伯玉便想的很清楚。若是赤魅族中有甚重寶饋贈,他是一概不收的。
公元明卻只是淡淡一笑,言道:“你且將其打開,看上一眼,便知端倪。若是依舊拒絕,我絕不勉強。”
南宮伯玉神色微動,掌心將那卷軸接過,手臂輕輕一推,將其完全打開。
仿佛藤麻的卷軸表面,一個個細密的金色字跡流淌,間雜畫影圖形。其中流動之光澤,幾乎有躍出卷軸之勢,朗照遠近,和南宮伯玉的身軀融為一體。
神意一合。
這光影交融的一瞬,于南宮伯玉而言只是剎那間隙;但是對于寂然不動、凝立在旁的公元明而言,卻有足足一盞茶的功夫。
以南宮伯玉精妙深湛的道心道緣感應,自己神意一掠而收,四顧一望的同時,就明白了這一點。
只是大略觀其門徑,便是一眼萬年。
南宮伯玉抬首深望了公元明一眼,輕輕將面前卷軸卷起來。
此物,可類比為赤魅族版本的“神變圖”,作為本族將一十六門融為一體的力作,由某一位道行根基在“圓滿之上”的嫡傳承受之,一口氣將其上推至大道貫通之境——其實便是“真流”二字的別致詮釋,只是赤魅族中的道術尚不能表達的如此清晰而已。
此物經營之久遠,尚遠在籌謀赤魅圣祖下界降世之前。
赤魅族中有識之士清楚的很,想要赤魅族更進一步,所差的就是絕對的“高度”。以赤魅族中現有的道術傳承,哪怕有不世出的驚才絕艷之才降世,受限于根基之差,恐怕最終成就也要較同等級別的龍族、鳳族天才差了一籌。
如果說圣祖降世是一時之策,那么道術根基的奠定,便是萬世之功。
公元明緩緩言道:“籌謀此策之時,本族還是稍高的估計了自身底蘊。以規模雄厚而論,本族稱得上諸妖族中的第一;但是以最頂尖的道術積累而言,和龍族相較,本族不是差了半線,而是整整一籌甚至更多。”
“事后才知,哪怕是龍族,類似宏圖謀略,也并未成功。如果說龍族神變法距離‘三轉’的終極目標之差了一步,算是百里路完成了九十六七;那么本族這道法門,若非再有機緣的話,至多只能完成六成。”
“好在數次清濁玄象之勝,所得資糧,有幾件極得力的、堪稱天作之合的奇物,投入其中,令其大大進了一步,終幾乎近于功成。”
“當時,某本族中幾位長老,都以為大勢將成,赤魅族中終于多出了一件堪于九宗齊平、鎮定一族歷劫不壞的至法——但是最終校驗,卻依舊是差了半步。而此卷中的法門,早已到了潛力用盡,再難上攀半步的程度;一場豪賭,似乎是終于失敗了。”
“然后,就是你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了。”
南宮伯玉依舊不語,只是神色有些動容。
到了此時,南宮伯玉也明白明明牌符不存之后,公元明依舊說出了“從未想過有今日”的含義了。
原來,這赤魅族道術圖卷之根基,是以總括本族道術之能,提綱掣領;而其中不足之處,卻以本族秘傳“血脈焚神”之法巧妙化用。在印證推演的一瞬,不但本人算力發揮到極致,抑且令本人氣血充分燃燒,與神意融為一體,進入一種一半形上、一半形下;一半頓悟、一半推演;一半自內而外猶如灌頂,一半自外而內徐徐汲取的的奇妙狀態,印證出這先天道術。
但是此物成品之后的規模,對于血脈之力的依賴依舊稍稍超出限度。
須知赤魅族的“血脈焚神”之法,源自本族固有特性,利弊相參,一方面能夠刺激強化悟性算力,但是另一方面卻對肉身法體造成損傷。
一旦運轉,傳法之人大道未成,已然血脈焚燒枯竭而死。
除非出現一特殊族人,其血脈變異,既繼承了“血脈焚神”之利,又令其副作用大大削弱,乃至忽略不計。方有可能借助這一門道術成功。同時,此人還必須是赤魅族前所未見的資質絕世之人。
而南宮伯玉的一半赤魅族血脈,卻恰好滿足這個條件。
不得不承認,妙緣契合,莫過于此。眼前之物,等若是為他量身定做。近年來,觀荊柯的求道之路,南宮伯玉一直也在思索。他們雖然拜入大天尊門下,但是顯然不會完全繼承大天尊的空蘊念劍傳承,石墨已當此任。而他自己的“己道”,又在何處?眼前之物,卻恰好補上了這一個缺口。
南宮伯玉也是灑脫之人,思索既定,當即言道:“那我就收下了。”
公元明微微一笑。
南宮伯玉略一思量,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又道:“有這一重因果巧合在,在和九尾狐族的交涉上,也是極大的籌碼吧?你們對于我,不當是志在必得?為何會達成這樣一個協議呢?”
公元明微微搖頭,嘆息道:“這是你的福緣。以你的智力,想來不難想到。”
南宮伯玉心中一動。
答案似乎很明顯——正如同眼前的這道圖卷,九尾狐族那里,同樣有一個有力的“理由”,雙方在這里打成平手。
但凡道緣極高之人,對于出乎自己預料軌跡之外的事情,往往都會仔細審視,明察本心。
今日來前,南宮伯玉想到了公元明會出現在這里;想到了他會做最后的挽留;也想到了他會有所饋贈。他也早已想好,若是留個念想一類的物品,那就收下;若是重寶饋贈,構成因果牽連,那就拒而不取。
委實沒有想到,公元明會拿出這樣一件命定緣定、難以拒絕的重寶來。
轉念一想,雖然自己做出了選擇,但是自己和赤魅族之間,似乎依舊有未盡因果。
南宮伯玉緩緩道:“赤魅族中,有什么我能夠盡一份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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