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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影中觀照夢一場

  有一處遼闊森然的地界上方,有一個黑袍修士御風而行。

  此人身量魁梧,一襲黑袍依稀反光,但是面目卻瑩潤潔白,兩相對比尤其顯出神采不凡,頭戴一頂尺寸頗大的鐵冠,行走往來之時,猶如一道細細的光影一熘而過,片葉不沾。

  此間是廣羅宗地界,此人正是廣羅宗元嬰境界諸弟子的第一人,顏立辛是也。

  此時此刻,廣羅宗諸位天玄上真,盡去赴了荒海萬法宗開宗大典去也。

  不止是廣羅宗,整個百脈隱宗之人劫道尊、天玄上真、以及道行在七步之內的卓越弟子,幾乎無一遺漏。

  其實顏立辛的修為,雖稍稍在“七步”之外,但是他畢竟是廣羅宗元嬰境嫡傳的第一人。單單是這個名分,前去赴會也并無任何障礙。事實上廣羅宗內他這一系的嫡傳長輩青霞上真便來書一封,言道門中大抵還是會帶兩個元嬰弟子前去,問其是否有意。

  顏立辛卻是婉拒了。

  其實以本人心性,顏立辛本是沖澹自然,無可無不可;并不至于因為本人功行不及七步之內、或許在同去的元嬰境中道行偏低而有所耿耿介懷。畢竟隱宗道術體例不比九宗玄渾琉璃天成道,七步也好、八步也罷,未必就有那仿佛天塹的差別。

  只是年許之前,山野中的不速之客云無心二人到訪,卻是對顏立辛有不小的觸動。

  隨意行走了不知多久,顏立辛忽然一怔。

  他性喜隨意游動,廣羅宗山門之外三萬里山河,于顏立辛而言早已到了熟極而流的地步,一山一草、一花一葉,都是在心中歷歷分明。

  甚至不需要五感外鑠,哪怕自己神思內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單單憑借自己行走之方位、每一個方向用時多久,外景內映,都能做到內外絲毫不差。

  顏立辛正是在這樣的神游之中,驀然感受到“內外不合”,于是睜開雙目!

  若是神識不差,他眼前地界應當是宗門西南七千里外的鏡影山。

  眼前這座連綿一十三道的山巒,的確是鏡影山。

  但鏡影山之所以名為“鏡影”卻是因為此山中富含一種奇特的金石,令這山體近看似土,遠看卻光潔無比,幾乎能反光映照出人影來。且因為這金石的緣故,此山實為一座石山,并無一株草木。

  但目前的這座“鏡影山”,山上去鋪滿了一望可知至少有三千年年數的古木,郁郁蔥蔥;并且林木之間,時時有一道道紫氣,騰涌而上,似乎構造出千奇百怪的形狀,奧妙無窮。

  遇到這等情形,顏立辛本當是辨明究竟,再做計較,又或者給門中天玄上真留書。

  然此刻顏立辛卻只是心意一動,神思有一線飄忽,仿佛神游如夢;莫名的就對山上異景生出興趣,立刻拔步前行!

  那山林之中似乎有無窮玄妙,一旦踏入其中,顏立辛已然感受到己身之所在,仿佛別有新天。

  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觀這茂盛壯大的樹木,疑似是東極天內陰陽道秘地;但是草木色澤,有何顏立辛所見過的陰陽道圖形畫影有所不同。

  在其中逡巡了許久,迎面忽然見了一人過來。

  顏立辛神情一定,連忙道:“冷師兄有禮。”

  來人一身華袍,沉靜凌厲,動靜剛柔時時變幻,氣象流動不定,正是清微宗冷化。

  顏立辛道:“冷師兄為何不去萬法宗開啟盛典,卻獨自流連此處?”

  神意掃過之后,顏立辛心中暗訝。

  冷化的功行,實要較他勝過一籌;可是此時照面,無論是功行之精微、還是法力之規模,都是顛倒了過來,成了自己反而勝過冷化一籌。但冷化身上偏偏又沒有任何受傷或隱藏氣機的征兆。

  冷化聞言,卻并未理睬,只是目光深深望了顏立辛一眼,冷哼一聲,便擦身而過,加速離去。

  顏立辛怔然無語。

  冷化行事素來雷厲風行,但是卻并非無禮和不近人情;未知何故。

  又在這莫名世界中行走了一陣,顏立辛耳畔忽然有一道聲音響起:“顏道友?”

  顏立辛轉身一望,悄然接近之人一襲白衣,面目敦厚,氣度凝肅沉著之中別有一種活潑的味道;以道行而論,亦遠在自己之上。

  陸乘文。

  顏立辛心中一凜,連忙還了一禮,問道:“陸師兄怎地會在此地?”

  因為方才冷化的緣故,顏立辛心意一動,稍稍留意了陸乘文的法力功行,旋即心中踏實。

  陸乘文似乎并無異樣變化,和自己在各道照影圖中所見無差。

  但是隨后顏立辛心中一個恍忽,立知不對!

  他所見過的陸乘文斗法時的“照影圖”,俱是他早年時所留;而當世諸嫡傳之中,因為陸乘文與孔萱的那一道秘法,其本是躍升最大的數人之一,如今已身在地榜圓滿之數中。

  換言之,親見的“陸乘文”,絕對不該是仿佛當年圖卷的氣象,而是要遠遠勝過!

  陸乘文倒是沒有什么架子,微笑答道:“既然來到此處,自然是為了一觀‘三弦榜’,還有何事?”

  顏立辛一愕,道:“三弦榜?”

  陸乘文笑道:“既與顏道友同行,我等當一同觀之。”

  話音一落,遁速驟然加快。

  此刻顏立辛似乎有些渾渾噩噩,也不多想,便緊隨陸乘文而去。

  二人遁行了約莫半刻鐘,驟然來到一片開闊空地。

  抬首一望,一物極為赫目。

  青玉一般的“橫幅”,不知是流動的玉石還是干脆就是光影幻化,約莫百余丈寬,十余丈高,又似河流橫亙于空。自上而下,共有三道。

  第一道橫幅上書“超弦”,自左到右共有十來個姓名,以歸無咎為首,其后是秦夢霖、魏清綺等人。

  第二道橫幅上是“和弦”二字,同樣姓名繁復,依稀看到了許多熟悉的姓名,依次在顏立辛心目中流動而過。

  而第三道橫幅,卻是“近弦”,上面依舊是不知二三十個、還是三四十個姓名。

  顏立辛念頭一動,立刻明悟,所謂“超弦”、“和弦”、“近弦”,分明就是圓滿之上、圓滿境界、相去圓滿一線,類乎于如今的天、地、人三榜。

  只是既然有了三榜,唯有又要在此地立此“三弦”?

  而且如今大天尊道行獨尊一界,超越萬古,乃是定下紫薇大世界秩序之人,怎地會把自己的姓名列在其中?

  就在此時,只聽陸乘文拊掌笑道:“好!好!好!終是又前進了兩名。”

  顏立辛急抬首一望,那三弦玉象本是恍恍忽忽,似乎能夠看到其中姓名,又似乎閱后即忘。此時驀然得了緣法牽連,其中一個名字驟然清晰:陸乘文。

  只是這三個字不是出現在象征著圓滿境界的“和弦”榜上,而是在第三層的“近弦”榜上。

  左右一數,名列“近弦榜”第二十五名;縱然在近弦榜上,也是排名靠后的。

  陸乘文不是早已臻至圓滿境界了么?

  顏立辛覺得頭腦愈發迷湖,又仔細打量了眼前的陸乘文;而陸乘文卻并未覺察,負手而立,一派意氣風發的樣貌。

  少頃,陸乘文驀然轉首,對顏立辛“語重心長”的言道:“顏道友。你作為三榜之下第一人,積蓄力量,奮身一躍,想必也用不了多久了。陸某期待著和你同在榜單之中的那一日。”

  “三榜以下第一人?”

  有資格得到此等名號者,那應當是幾乎逼近“一步”的人物,最差也是二步極限。

  自己是三榜以下第一人?

  顏立辛念頭急轉,隨即發現,在虛浮在空中的、非光非玉的“三弦榜”下,尚握著一方巨大的青石,形如臥虎。

  虎背之上,同樣依次書寫著許多姓名。

  其中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名字,便是令顏立辛心中轟然一震——

  顏立辛!

  隨后眼前一切,三座榜單,臥虎青石,陸乘文,還有顏立辛自己,盡數化作微塵,輕輕卷起,無影無蹤!

  廣羅宗,遲云峰,藏形洞府。

  盤膝而坐的顏立辛,驀然雙目圓睜,身形微微一挺。眸中似乎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意猶未盡。

  原來只是南柯一夢而已。

  是夢是幻,是偽是真?

  盤膝而坐良久,顏立辛忽然嘴唇輕輕顫抖,兩只眼窩處各自凝成一點淚珠。

  他心中堅信無比——

  這不是夢!

  這是循著另一個世界的演化,循此道行,自己所能達到的真正極限。

  原來,這一世的自己,遠遠沒有走到這一步。

  荒海之上。

  此時此刻,與會之人,皆在全神貫注的觀察萬法宗的“成道之法”。

  六座蓮臺中,每一個“歸無咎”體內氣機如何搬運,法力如何運轉,對面的風止息、獨孤信陵等人,都依次模擬,幾乎算是“亦步亦趨”。

  將整個破境“近道”的過程完全呈現出來,這是前古所未有之事。但很顯然,每一個人的氣機搬運之法,都是歸無咎臨時創制之法門;旁人縱然完全復刻下來,也不能在自己身上輕易嘗試。

  但這并不妨礙絕大多數的與會者取出照影石,將行功法門刻錄回去仔細參詳。

  歸無咎忽然目光一動,抬首向著渺渺青空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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