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
歸無咎安居秘地,雙手合十,顯然是在靜坐修持。但是他雙眸中,卻罕見的顯露出一絲銳利和振奮,似乎有一道道昂揚奮發之氣機扶搖之上,穿透天穹!
隨著道途直上青云,如此銳利剛健之象,已然許久不現于歸無咎身上。
近數百載以來,風云變幻。
歸無咎面臨的挑戰和敵手固然是愈來愈強,尤其是只身入圣教之后,先是和龍云、風青、席樂榮等人相持十二載;出境之后,對上何止數倍增幅的四象陣;最終更是與天外親自降下化身的心情先生交手。
每一場比斗的勝負,都將深刻改變紫薇大世界的格局。
但是歸無咎的應對,卻反而愈來愈從容,甚至斗戰之前,已自信必勝。
這是因為雖然敵手愈來愈強,但歸無咎自己的提升卻更快!
故而本人之心境,反不若早年時,呈現時時而動,踴躍剛健之形。
回想上一次劍鋒所指、毫無保留的快意,大約是琉璃天上五百年之會,和軒轅懷身分五境決勝負的一戰了。
可是現在,這種感覺,在他登極紫薇、俯瞰蒼生之際,卻回來了。
因為——
自入道以來,歸無咎道念、道緣之盛,本為天下一品。原本能夠達到圓滿之上的天縱之才,在資質上倒是不易分出勝負;但歸無咎因玉鼎失足之故,道基已失,冥冥之中道念、道緣又有增益,故而天下獨絕。
修道以來,他的道緣之盛,感悟之明,向來靈驗不虛,不止一次起到過關鍵的作用。
哪怕某些玄妙之極的情況,譬如天外大能干涉,道緣亦不足為恃,但那只是溟濛不定、力不能及而已;明確用之而有錯訛的,迄今為止還不曾出現過。
今日,是第一次。
一半借用本人的神觀紫薇之法,令一半以令狐去病的心緣感應為錨定,此刻滄溟諸國得緣百人,卻是盡在歸無咎神意之中,歷歷分明。
雖不能一舉推演出最終結果,然憑借本人道緣之妙,觀想感悟,卻不難對這百人的深淺高下,有一個分層。
令狐去病隨緣動心識而行,結識余闕部頭領謝良之后,此人自然也為歸無咎所留意。
感其形,觀其神,歸無咎已然斷定,此人不但在滄溟之地甚是了得,就算在道法極盛之地,其心性智力,也算是上上之選。
如此人物,當在第一等中,極有可能是最大希望百緣歸一的三人之一,最次也能存活至六人相爭之時。
但是此人一切謀算無差,卻因一枚紫煉丸的緣故,亡在了玉蟬之手。
看來,這七十二人圓滿之數之所以未成,果然是天地道則之中,有自己尚未認識到的存在。
若將其參悟,窺破其秘,只怕是不亞于八九劍道、劍果正反的道理,對于本人修持有著極深刻的影響。
歸無咎忽然生出一念——
此物此象,不當是孤立存在;若是與紫薇大世界進一步牽連緊密,或許更能發掘其中奧妙。
思忖一定,歸無咎伸手一點。
一線星芒凝煉,直上天穹!
三生陰陽洞天荒海入口處,激斗正酣。
隨著時局發展,這里已然成為一處激發演化之勝地。當世第一流人物逐漸聚集,隨著勝負之勢不同、切磋琢磨各異,帶來的推動之力,卻要遠遠勝過各自閉關苦修。
甚至較之清濁玄象之爭,還要勝出許多。
因為當年清濁玄象之爭,雙方都是輸不起的;哪怕本陣營取勝,只要自己的那一界中,輸給了冥冥中的命運宿敵,自己的氣運走向,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而此時則不然,這荒海擂爭雖然雙方都是傾其所有、毫無保留,但有歸無咎暗中將一枚完整的玄道果點化神像的緣故,哪怕是斗法落敗,當事之人的心神氣運,皆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不不單單是兜底,因為沒有后顧之憂,對于下場之人的斗法策略選擇,都會有微妙影響,冥冥中提供了新的生命力。
除此之外,擂臺也不止一處,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人數既眾,下場爭斗之人按照“七步”之分化作數個擂臺,各自尋找合適的對手。因妖族本力的緣故,人道妖族血脈不同,哪怕是同一境界層次,亦將其區分開來。
而每月初一、十五二日,又與眾不同。
每月初一,是有望入天地人三榜、或已然在榜的人物出手切磋。此時此刻,其余諸擂都是停下,一齊觀此一戰,尋覓心得。而十五日,卻是打亂七步之分、向層次更高的人物挑戰、又或者同等修為的人修向妖修挑戰的機會。
年前白靈兒代歸無咎傳下法諭,百年之期一道,只要是“七步八品”能夠升階至少一步者,皆會賜下一道機緣。
人心為之鼓舞。
這又是一道極有力的推動。
今日正是初一。
內外諸修,早已憑借族中的大型法舟,道道相連,在此構筑好可堪長久經營的根據之地。遠遠望之,倒像是一片樓臺連結的仙家勝境,云集于此的,已有十萬之眾。
列位正在觀摩二人交手。
一個青衣樸素,舉止清淡的青年;另一個藍發寬衣,肌膚映若金銅,狀若魔神。
而其神通之象,一個星光繚繞,若虛若實,可謂華麗之極;另一個卻全憑借拳力震蕩虛空,霸道無比,大拙勝巧。任是如何細膩幽微的神通變化到了近前,都被他以拳力震散。
那青衣青年不是旁人,正是荊柯。
觀戰之人,上至妖王,下至筑基境的扈從和低階弟子,無不駭異。但是交頭接耳去問,卻無一人能看出那藍發人的來歷。只是憑借某種秘法,依稀能夠斷定其雖然相貌老成,但其實真實年齡極為年輕,甚至有可能較荊柯還要年輕不少。
荊柯自己,也是暗暗詫異。
立下這不敗之擂,能否正其名,其實也十分重要。
但對于他而言,問題的關鍵卻不在于能否堅持下去,而是難在開始。
在立下擂臺之初,或有圓滿之上或圓滿境界的金丹境,憑借道法成熟勝他一籌。譬如和張世懋那一戰,就甚是兇險。但如今三解空用盡,他踏出道途中至關重要的一步,胸中已全有《推星地輿經》宏觀度數,本人排名也陡然提升至地榜第二。可以說已經站穩了根基。
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又遇勁敵。
且此人雖看不出神通路數,但明顯是極成熟的傳承,而非正在探索中的功法路數。既然如此,那三榜之上,卻并未顯露出此人姓名。
就在此時,對面那藍發漢子忽然主動停手,微笑道:“斗了一個時辰,某也略有所得。不如一月之后,再來比過。”
荊柯心中一動,道:“甚好。”
略一猶豫,又道:“敢問道友姓名?”
藍發漢子從容自若的道:“代思炆。”
這個姓名,卻是陌生的很。
荊柯正要探問此人來歷,忽然心中似有感應,驀然抬首向天上望去。
代思炆與他同時有感,一齊抬首相望。
天地之間,似乎有一滴水落下。
其晶瑩透徹,在琉璃水象、霧化氣象、微密劍光三種意象之間反復變幻。落到接近陣前的位置,驀然一化九十五,化作九十五滴水滴,且那水滴驀然漲大,很快就長成大約丈許多高的模樣,參差在列。
樓臺內外,都是一陣恍惚,隨后人人心中一動。
隨著時間推演,此間近道境人數著實不少。且除了妖族妖王,并不乏功行極精深的九宗真君一類的人物。神通具象無形,甚至意在象先,除少數人能提前有細微感應之外,都是等此物完全落下心中方才浮現其輪廓。
這當然只能是歸無咎的手段。
定睛一看,這每一個巨大的“水滴”之中浮現的,都是一個人物。但是仔細辨認,其中“人物”形象奇特,面目卻是有一種極陌生卻又相對統一的地域色彩,絕非自己想象中的各宗、各族英杰一類。
五彩光影在空中一閃而過,隨后一個清脆的聲音隨之響起:“參與此間比斗的各族嫡傳,身在七步之內者,皆可各自憑借本心,選定一圖一人。”
眾人心中一凜,識得這是孔凌的聲音。
這位孔雀一族族裔自追隨歸無咎之后,果然有莫測造化,觀那“四重門”神通的意象,怕是距離妖王之境不遠了。
不過這番因果,無頭無尾。
這九十五人是何來歷?選定一人意味著什么?如何選定?評價標準是什么?卻是一概不知。
當即有人將類似疑問道出。
孔凌答道:“天尊有言:隨緣而取,仿佛猜枚。選定之后,心中默念即可。”
眾人聞言,只道是大天尊自有深意,不敢再問,都是依法施為。
不多時,都是各自選定了一人。
不過,在場之人都是眼高于頂者,心中卻是不約而同有一個念頭。九十五道圖上的人物,其神理氣象,只怕未必算得上如何出色。有相互熟悉的,擇定之后也都各自打探,問對方選定了何人。
就在此時,場中忽然生出了變化。
原本相隔約莫三十余丈的兩枚巨大“水滴”,忽然相向而行,合并歸一。
一個敞開半邊衣襟的銀發大漢,和一個穿著透明手套、身披大氅的瘦削中年,似乎融入同一個背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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