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大世界,人人知其極大;但許多時候,在許多人心念中,似乎又并不若想象中那么大。
這純取決于你的身份和立場了。
若是你身處紫薇大世界第一等勢力門戶之下,先有圣教陰陽洞天、隱宗地脈傳送陣;后有歸無咎布下的木靈遺骸通道。第一等勢力的聚散分合,來去角力,甚是緊湊,似乎一界之事,皆在一卷一頁之中。
其實,這是因為無論是圣教陰陽洞天,還是歸無咎布下的木靈遺骸,皆是直接將出通道入口布在了各大一等大勢力家門口的緣故,所以便捷。
事實上,哪怕如今的木靈遺骸通道較之從前的陰陽洞天密度大大提升,但是若十分不巧,自己立身方位四面不靠,遠離任意一座通道的入口,那么道境之下的人物跨度界域,需要數十年至數百年,依舊是司空見慣之事。
立場不同,態度懸殊。
眼前之地,便是一例。
圣教故地,青丘山下,天地人三碑之前,人煙絡繹不絕,怕不是有二三千人之數。
其中十之七八,卻是金丹境修士;剩余兩三成,皆是元嬰境。
這二三百人,偶然相聚,縱然沒有通報姓名,但是彼此卻都甚是客氣。
原因無它——
單單是周圍數百萬里死寂避障,就是一極大門檻,排除了所謂“當地土著”蒞臨的可能;而能夠得聞玄機、光臨此地的,必然是九宗、隱宗、或第一等妖族,總而言之是陰陽洞天直通門戶的勢力。
不過,此間之人,無論是以修為高下論,還是以地位潛力論,絕大多數都是大勢力中二三流的人物。
因為功行到了近道之上,自然有當年感通“三十六子圖”一般的手段,將眼前這天地人三榜劍碑完整復刻回去;而近道之下各大勢力第一流的人物,早在二三十年前,歸無咎離去數載之內,其等便迫不及待的趕來觀覽過一回。
“人榜”之下,東南角落,約莫聚集著二三十個人。
一個青衣少女,看起來約莫雙十年紀,身姿窈窕,目光湛然靈動,氣象之清妙超然尚在其次,更有一種迥異于旁人的味道。
她快步上前,來到碑下,顯然剛到未久。
這人不是旁人,卻正是歸無咎收自木族的弟子,白靈兒。
紫薇大世界中大局已定。自從得到了歸無咎尚需在荒海靜修數十載的消息之后,白靈兒便迫不及待的起了游歷之心,欲一一遍歷天下勝景。只是她看上去年輕,修為卻是極高。未免駭人耳目,卻是收斂作一個金丹修士的氣機。
青丘山天地人三榜,白靈兒并不是第一回前來。
三十六載之前,她自陰陽道秘境中出來,實是天下第一個觀覽此景的人。但那時并無一個同伴,白靈兒觀看一陣,只是覺得無趣,尚未等到有其余宗族的修道人蒞臨,便提前離去了。
而今日去而復返,非為它故。是因為忽忽然三十六載之間,她在“人榜”上的排名至多相隔數載,便前進一位。三日之前,已然超越了原陸宗穆暮,一舉晉升至人榜第一。
平心而論,她功行之精純,尚未達到如此境界。
今日故地重游,未免沒有親見碑文,孤芳自賞之意。
白靈兒正自觀望那碑上遒勁有力的文字,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這位道友。在下馬懷德,天馬一族三十年前新冊嫡傳之中排名第十一位。能否方便通傳姓名?”
出言之人白袍紫帶,唇似涂丹,倒也稱得上氣度不凡;手中把玩一只血色玉虎,手臂卻呈現淡淡的金色。
馬懷德面上微微含笑,氣度于親切中帶著一股矜持,矜持中帶著一股自信。
白靈兒想要翻個白眼,又覺得不符合自己“近道高人”的風范。于是只是眼皮微微一跳,板著臉道:“不方便。”
馬懷德 碰了個釘子,笑容立刻變得又幾分勉強。
輕輕點了點頭,便悻悻然轉身離去了。
“這位道友,在下獬豸一族謝長觀…”
“道友有禮了,在下里鳧一族白山…”
豈料白靈兒不在意,搭訕的人卻越來越多;半個時辰之內,竟有十余人之多。但是毫不意外,其等都是碰了釘子。但后續之人,似乎勇氣更增,大有道心堅凝、毫不畏難的勁頭。
白靈兒心中無趣,本想提前離開。
但是她神意一動,莫名捕捉到幾人神識傳音。
須知白靈兒氣機雖收束之金丹境,但這借取神識傳音的本領并不完全取決于境界,卻不能完全壓制,亦難以故作不知。
正是方才和自己搭訕一眾人中的兩人,此時通傳姓名之后,竟是混了個自來熟;而交流的內容,卻都是夸贊自己美貌。許多華麗辭藻鋪陳開來,白靈兒驟然聞之,竟不覺熏然欲醉,暗自竊喜。
在木靈一族時,她常有頑劣之名,可從未承擔過如此贊譽。
莫名之間,白靈兒對于馬懷德等人的觀感,卻大大改觀。同時,也并不著急離開了。
須知修道人以金丹境為練氣駐形之圓滿;所謂駐形者,既是駐,也是“鑄”。故而女修功行漸深之后,姿容總不會差。且以第一等大族排名前五十之內的弟子,已堪稱是精英中的精英;除了所修道法禁絕女色者,又或者眼力極高者,其余多半是練氣九重、氣根穩固之后,便有無數美人侍奉。
單純的美貌,其實甚是廉價;而美色足以動人,教人贊嘆歡喜,更是極罕見的事。
其中玄機,是因為白靈兒別有一種特殊的水木清華之氣,氣質與人修迥異。未明她身份虛實之人,驟然見之,自覺其氣象超邁出塵,神為之奪。
白靈兒心意一轉之后,看似是依舊觀摩人榜劍碑,其實卻是芳心涌動,暗自等待有人再度上前搭訕。
但是等候了一陣,卻并不再見一個人來。
白靈兒一陣失落,睜開雙目,轉首一掃。
原來,此間又多出一個人來。
而馬懷德、謝長觀、白山等人,皆是聚集到那人面前,忙不迭的招呼;縱然那人始終不言不語,也不退去。
白靈兒定睛一望。
撲面而來,在白靈兒心神之中,只刻下了兩個字:
美人!
雖然其一襲白衣包裹甚嚴,只露出面容、脖頸和雙手;但是單單其顏色的“冰肌玉骨”之象,就達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心神一照,渾如被空蘊念劍或辰陽八劍中的“殺劍”斬中了一劍。
而其五官之細膩,眸中神情之嫵媚,更是極盡其妙。
眼前之人,分明是將纖濃得宜、耀目深華,和冰肌玉骨、清冷婆娑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妙若天成的結合在一起,然后和完美的五官相得益彰。
紫薇大世界中,未有如此人物。
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中幾位驚才絕艷、身在天榜之上的女子,其姿容雖然無暇,但畢竟環抱修道人別有的含蓄氣質;不若眼前這位,毫不掩飾,將最直觀的“美”,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里。
白靈兒的木靈清華之氣雖然不同凡響,但和此人一比,明顯相形見絀。
白靈兒不自覺便走了過去,隨意一拱手,言道:“敢問閣下姓名?”
除非默認對方是敵非友,否則似這般不先通告自家姓名,徑直問別人姓名,頗不禮貌。
但是這容貌極美之人卻似不以為忤,微微一笑道:“南宮伯玉。”
聲音軟糯綿長,卻又氣息甚厚,和他這副尊容相得益彰,令人聞之愜意傾心。
白靈兒一怔,脫口而出道:“南宮伯玉…倒像是個男子的姓名。”
此人依舊是面上掛著淡淡的笑。但是馬懷德那般一眼可見的皮相功 夫不同,這笑容卻顯得真誠得多;也不知是否是相貌帶來的額外好感加成。
聲音也是一般的柔和怡人:“難不成在道友心中,將我當成女子不成?”
白靈兒一愕。
馬懷德、謝長觀等一行人,明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目光飛速交接,良久才回過味來。聽其所言之意,如此未見之絕色,竟然是一個男子?
白靈兒反應更快,眸中立時便有青芒一閃。
不料這一望,她的詫異之色更濃,脫口而出道:“好精深的修為!怎地三榜之上,無你姓名?”
白靈兒于世俗禮節看得甚淡,錯愕之下,下意識的就以神識穿透衣衫,捕捉這“南宮伯玉”的裸軀輪廓。但是哪怕她將法力催動至金丹極限,卻發現自己神識依舊為一層淡淡的光華所阻,不得徹入。
眼前這南宮伯玉是金丹境界,白靈兒也有三分傲氣,卻不肯將己身修為突破至金丹以上。
可是這初入金丹未久的南宮伯玉,法力之精純、神識之精微,卻還要超過金丹圓滿層次的白靈兒。
哪怕白靈兒上人榜緣由特殊,眼下的功行精深程度似乎匹配不上她的榜上地位,但先后也只是一線之差而已,未必就遜于早年時的陸乘文、余荊。
此人明顯勝過不止一籌,功行精純當不亞于圓滿境界,最次也同樣能得上“人榜”。
南宮伯玉目光輕輕一眨,似乎驚訝于白靈兒之言,頓了一頓,才幽幽言道:“道法未成,前路未定爾。若循舊路信步走去,地榜、人榜雖然不難;但是要躋身十二天榜之列,希望卻是渺茫。本族尚未出過圓滿境界的人物;這一步若不能成,愧負族人之望。”
馬懷德等人,聞言無不目瞪口呆。
最狂妄的話,用最謙卑的語氣說出來,也不過如此了。
但奇怪的是,似乎是懾人眼前之人風姿絕世,倒也無人指責。
白靈兒心中一動。
暗道眼前這南宮伯玉,不知是哪一個次一流種族的嫡傳;但以他資質,卻足可當得驚艷蓋世四個字。莫不是這是師父獨尊紫薇之后,應時而出的第一個天才?
若帶回師尊座前,倒是一個甚好的“禮物”,也不枉自己在外游歷許多載。
正想出言為其指一條路,白靈兒耳畔,卻傳來一聲悠長嘆息。
這一聲嘆息,卻似乎是和南宮伯玉這一番話,產生莫名共鳴,有感而發。
轉身一看,馬懷德等一行人小圈子之外,大約相隔十丈,果然孤身立著一人,此時此刻和南宮伯玉四目相對,目光銳利,神情說不出的微妙;不知是相遇對手,還是相遇知音。
其人相貌清癯悠遠,氣度明練灑脫,衣著不顯特異,只是額頭之上,隱隱有一楓葉之形。
第二章青丘之下時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