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樂榮細觀此界氣象,心意卻也從容。
到了今日修為,雖然此戰事關重大,但是和從前清濁玄象決斗時的場合意境,卻是輕舟飛渡,不復從前了。
約莫等候了十余息,那一廂遁入此界者,分明是一道紅色魅影,果然是東方晚晴。
東方晚晴落定之后,二人相去卻近,明顯勝過了前四戰時的景象。
四目相對,席樂榮慨然道:“唯有到了二三戰之后,席某人才漸漸悟到了東方掌門的心意。雖然時代更替,如今英杰累出,但是前賢人物,亦當結一因果。東方掌門對于此道,是志在必得了。”
東方晚晴欣然頷首道:“正是如此。”
席樂榮把頭一低,似乎俯瞰這無邊地陸,緩緩言道:“但是這一戰,對于閣下而言,似乎并不容易。”
東方晚晴搖頭道:“那也未必。”
席樂榮雙眉一動。
他原本忖度,對方的回答當是“盡力而為”之類的話語;但是東方晚晴口中的四個字,卻自信至近乎霸道了。與自己為敵,而有如此心念,確然是超乎常理的。
席樂榮成就道境之后,無論敵我雙方乃至他自己的判斷,其或許存在風險、為前賢道境所敗的可能,只在他道境初成、法力境界并未大臻圓熟的那一個短暫時間缺口。曾經的“左一”。立下三年之期,也未必沒有以此為引誘的意思。
等到席樂榮蟄眠三轉,法力大成,那么他的對手,理應只有同為圓滿之上卻成就道境的人物。
其余無論人道妖族,先輩道境名宿,已然不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今日卻遇見了東方晚晴。
而且平心而論,他的內心之中,道念悠游,確實沒有那一道“必勝”的信念。
對于東方晚晴的回答,口舌之爭已然無益,最佳的回擊便是以事實說話。
所以,席樂榮出手了——
其身凝徐,一拳擊出。拳影漲大;似乎是和先前顯道應元等人相近的路數,但其實不然——因為這漲大的規模看上去小得多,不過本身百余倍而已;而一道玉色蟾蜍虛影,大約等身大小,卻在背后莫名浮現出來。
拳影在前,蟾影在后。
一擊之力,又快又重。看似示晦于外,不顯光彩;但是其冥冥中有一種鎖定之意,更是沛然難御。
二三百年來,直至終成道境,席樂榮的進益也是非同小可。
他這背后蟾影一現,分明是調用了武道中的根本手段,和“天鉞”之屬、“破限擊”的法門隱約相關;但是那蟾影渾成天然,若虛若實,且其價值等同于本身,卻完全看不出那種孤注一擲之意。
但是其威能,卻和舊日的“破限法”極度接近。
相等法力之下,若對手是圓滿境界,又或者初臻圓滿之上、并未掌握此境手段,那么斷然抵擋不住這一擊!
只是,此擊落的再快,而東方晚晴的反應亦快。
那陣法虛影,一內一外執中而動,竟是不閃不避,將席樂榮的拳力完全化去!
席樂榮一招無功,神色不變。
雙臂一合,立刻動用了第二擊。
這是雙掌一合之勢,在道境大能中十人中至少有三四人,動用神通是以這一個動作為根基,可見其暗合道理。
掌心之中,立刻浮現出一劍;小巧輕盈,似翠似墨,分明實體,又如虛空畫意。
一擊出手!
這一“劍”,幾乎類似于有形模式的空蘊念劍,只是其實體之意更加明朗而已。至于其威力,并不完全收斂,而是似乎鼓蕩,似乎洋溢,連界外亦能大抵感知。
同一時間,席樂榮背后蟾影明暗變化,但是依舊輕重之象和本身等同。
這一擊的威力,完全不亞于席樂榮的固有殺招——天鉞;但是其威力驚人的同時,均衡之意不散,可見已然徹底打破了破限法的邊界,蛻化成一門不需要代價就能施展的“普通”神通。
這也堪稱是極了不起的進步了。
對于“破限法”的打破,便意味著和“初臻此境”的圓滿之上境界揚棄,或許窺見真流需要機緣,但是亦足可稱功力精深。
東方晚晴所居陣力,光華亦立即明亮。
同時,東方晚晴所居之方位,亦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固定圓形,而是游走于中、環之間,步履不定;甚至有超乎其外的跡象。
人在環中,人在環側,人在環外。
一劍猛扎過去。
若是東方晚晴被迫從環內徹底遁出,那便意味著“有中生無”的防御功夫,被這強橫的一劍擊破!
一陣粹白的光華,極近翻涌,掩映一切,遮蔽了一切視線。
這也是雙方交手法力精微的奧妙處,這一擊的威能雖強大至不可思議,但是依舊無損于此界之一絲一毫;縱然有所破碎,亦隨時填補,且不需要動用額外法力,正是和龍云所用的那一式,異曲同工。
足足二十余息之后——
光環散盡。
東方晚晴立在那里。
而她的身外的“環”,卻看不見了,似乎已被擊潰,又似乎被主動收取。可是席樂榮的那一招“實相之劍”,同樣不見其形。大約又可以理解成東方晚晴防御成功?
無論是龍云風青、顯道應元,還是隱宗諸道尊、族主、妖王,都是左顧右盼,莫衷一是。
就在此時,那小界之中陡然一亮。
一道圓環浮現。
然后那圓環以極快的速度漲大,一道巨力向外排斥,同時呈現兩種妙相——
其中之一,這圓環雖然是均衡漲大之相,前后所有無所不至,但人人心中都有一個莫名念頭,似乎力之所及,分明在席樂榮一點。
其二,這環相無論顏色氣象、實相氣機,都與席樂榮的劍形大為迥異;但是莫名之間,卻總覺得此招似乎和席樂榮方才的攻擊顯得有來有回,形成的莫名的聯系。
席樂榮面色微微一變。
功行僅次于他的龍云、風青等人,剎那之后,同樣皺眉。
這分明是縹緲宗道術的“無中生有”還擊手段!
席樂榮似乎有些出神。
這一擊的威力,東方晚晴不受傷損,他是完全能夠料到的;但是若僅僅是擋住,其實依舊是他占據了上風,其后步驟,當可以有條不紊的進行。但是若對方“有生于無、無中生有”兩段完全施展出來,且這反擊之力一點不亞于自己的攻擊手段,那就意味著對手是以完全平等的姿態,接下了自己這一招。
圓滿之上境界的“破限擊”層次的攻擊。
這也意味著,東方晚晴一舉覓得因果之后,雖無圓滿之上之名,但果然已有其實,并無一絲水分。
風青眉頭一動,忽道:“席樂榮為何…”
“我還道他以雷霆之勢,根本手段,拿下此局。”
龍云搖了搖頭,終于道:“誰知道呢?”
十余年的交流,龍云、風青和席樂榮之間,相互道術所知甚深。
席樂榮——
并未動用自己的最強手段!
不錯。席樂榮是完成了對于“破限法”的突破揚棄,達到一種嶄新的境界;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將自己既往的道術精粹、苦心研究,全數丟掉;揚棄并非拋棄,其中自有繼承之處。
從“全身”的角度來看,如今的席樂榮,在本身不損的情形下,已然能夠達到了既往“天鉞”法門威力相當的神通妙用;但是從極限威力的角度看,其臻至“看山還是山”的境界,依舊可以舊法新用,重拾破限法中有生命力的部分,令臻一種奇境。
換言之,“付出一定的代價,令本人戰力進一步提升”,這條路依舊是可行的,而且威力更足,后患更小。
此時此刻的席樂榮,依舊可以令他那背后蟾影勝過本身,發出威力更足、幾乎非真流之境不可抵擋的絕強神通;而代價并非什么不可逆的損傷,只不過是再動用一次“還生蟄眠法”而已。
第四戰中,東方晚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敗應元,扳回局面;且她是連出三戰,獨取而勝;而席樂榮卻是生力軍。哪怕斗成一個旗鼓相當乃至最終險勝,席樂榮也并無光彩,反而增益敵手之勢。
因為這五戰勝負,對于攻守雙方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龍云、風青等人心中猜測,席樂榮是否要以牙還牙,發動“還生蟄眠法”引動最強一擊,復制第四戰的畫面;不但要勝,還要速勝!
可事實并未如二人所預料,席樂榮竟是選擇了緩慢進招,長久纏斗。
九陣內外,心境迥異。
歸無咎友盟一方,見到東方晚晴展露出遠遠強于預期的實力,自是無不欣喜。甚至于對這取勝也并無那么熱衷,哪怕不敵退卻,只要本身無礙,另行施展手段,也是我方占據主動。
而圣教諸真,乃至要掣大陣的湛衡子、其余七峰之上的明鈞等人,雖非憂懼,但終究有一種“未遂所料”的不諧。
顯道道尊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長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應元道尊立刻道:“何等道理?”
龍云、風青也留神傾聽。
他們所關心的,不在于勝負,正是剛才龍云風青所未解處——席樂榮為何不以雷霆手段迎敵。
顯道道尊伸手一指,幽幽道:“雖然十余載經營,似乎功成就在目前;但是席道友從內心深處,對于此物并無十足信心。”
他手指所點位置,正是這座“巨蛋”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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