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和秦夢霖二人,并未急于現身,而是在此間秘境中又游走了十余日,感悟其中氣機變化,界域廣袤,生靈之數;先做到有一個全盤的把握,事事心中有數。
約莫半個月后,大致情形皆已探明。
這片秘境,列分四十二域,每一域皆有至少一位道境層次的“巨木”。
如此可怖的規模,若是其戰力果然與紫薇大世界中的妖祖、人劫道尊等相同,那么在漫長的歲月中早已統治整個紫薇大世界了;可是其受到“一日一動”的限制,并且“天賦法門”也愈來愈返璞歸真,缺乏了正經神通的靈動變化。
在彼此皆明虛實的情況下,以真實戰力而言,還不如一位近道上真。
至于這方地域卻甚是廣闊,幾乎達到紫薇大世界的百分之一。
按常理而言,達到“紫薇大世界百分之一”的規模,哪怕是歸、秦二人心念六識再如何驚人,也決不能在十余日之內完全摸底。但這片地域委實有些奇怪;歸無咎、秦夢霖只覺自己目力所見、聽力所及、遁速之快,看似與外間沒有任何差異,其實卻無端增長了何止數百倍!
換一個說法,己身理性探查,和感知所見的空間大小,至少有方圓數百倍的差距。故而此間界域在感知上,只相當于一個神道界天大小。
凡四十二部,隨時間推移,從中推舉出一十三人,組成一方地界,名為“木庭”。與世俗中宗門相似,負責整個種族的大小事宜。
心中盤算已定,歸無咎二人便著手與之交涉。
“木庭”的本庭處于此界極南的一方湖泊之中;除非開啟三十六年一度的持盈之會,不會開啟門戶;尋常事宜,都是由那一十三人在各自的“點靈居”中處斷;所轄區域,由地域遠近劃分。
歸無咎和秦夢霖二人,遁光一起,立刻便尋到了最近的一處“點靈居”——
一片不知名之為森林還是殿宇的所在。
這方山谷之內,四柱大樹圍成一個正方形,高及千丈,圍三十六丈。且其枝葉蔭蔽連成一片。故而雖一望便知是四柱樹木,但四木合圍偏偏又像一座規模巨大的涼亭。
“涼亭”之內,草木豐盛,有較小些的樹木十二株,一人多高、形形色色的草葉花朵,不計其數。
草色明翠不提,那些個花朵,止有不到半成是最常見的紅色紫色;其中大半卻是墨色;其余明黃色和天藍色、白色鼎足三分。
歸無咎和秦夢霖驀然顯露身形,散出氣機。
同時高聲言道:“遠客造訪,不揣冒昧。”
出言之時,固然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道術文字;但是呈現于外,卻是極微妙的嗡嗡轟鳴。
那十二株挺拔樹木,連同那些草葉花朵,登時都是劇烈晃動!
其中大部分晃漾之后,歸于平靜;但也有大約二三成之數,輕輕一搖,顯化人形。
十二株樹木中,恰是自左而右一至三株,化作三個人象來。
左一這位,身量修長,面上皺紋隱現,發色銀黑交織。大致看去和紫薇大世界中五六十歲的人物差別不大。但是以歸無咎在此秘境中暗訪十余日之所見,如此相貌,在這里已然算是極罕見的蒼老之相了。
左二之人,是個青面中年,雙眉濃郁,五官棱角分明。
相貌和紫薇大世界中人物同樣看不出異常,只是氣象有差。外間之人若是青色面孔,往往給人以冷厲疏遠的印象;但此人面孔雖然發青,卻教人覺得生機勃勃。
左三這位,是個較其余二人矮了半個頭的女子,綠葉成裳,似乎三十歲許年紀,雖非絕美,氣度卻也是柔和生動。
至于后方的草木,化作少年男女的樣貌,氣象風采和十余日前所見的那女子極為相似,一個個躍躍欲試,口中嘰嘰喳喳,完全不掩飾對于歸無咎的好奇。
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披頭散發,自有揮灑,頭上沒有絲毫裝飾。
左一這位最為年老之人,極納罕的打量了歸無咎兩眼,面色愈發驚疑不定,道:“閣下是…”
其實從歸無咎身上感應不到一絲“木靈”氣機這一點,他已然有所猜測;但面前是二人而非一人,卻令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歸無咎微笑道:“想來閣下就是青庭士…不錯,我是自外面來的。”
這木靈域中,以左為尊。
這左首第一人,便是此間主人。
木庭輪值的一十三人,號稱“庭士”;而所有木靈四十二部,都是以顏色為姓氏。眼前這位歸無咎早已打聽明白,姓青名曲魚,是一十三位庭士中年齒最長者。
聽到歸無咎這句話,后面那些男男女女各自茫然,似乎不解其意;而面前這三人,似乎同時身軀一振,雙目中泛出光彩!
青曲魚怔然良久,才捻須高聲一笑,雙目放出極明亮的光華,長出一口氣,道:“原來是收集者回來了。”
“你返歸此界未久,竟已察知本界中布局和老夫姓名,倒是有些手段。”
一引手,又為歸無咎引薦道:“白連恒,墨流云。都是天申域中修行到第五轉的居士。”
那青面中年,名為白連恒;至于那女子,名為墨流云。
看著三人歡欣鼓舞、情致踴躍的模樣,歸無咎心中一定。
同時余光一瞥,那其余九株甚是高大的樹木,都是本體微微顫動,枝葉飄搖。和那些個草葉花朵化形的懵懂男女不同,他們明顯是知道“收集者”含義的。
并且此界域中的“收集者”,紀元一出,也可說是極稀奇的事;但是他們卻并未顯化人形,上來交涉。
而這里風格氣象古樸,并無太多繁文縟節。
所以歸無咎立刻想到,成長到所謂的“第五轉”,其實已多出了許多限制。
青曲魚一擺手,立刻有兩個年輕男女,下去布置了。
又伸手一引,笑道:“請坐。”
地上青藤忽然長出,化作兩道長席,兩道藤椅。
歸無咎和秦夢霖,怡然落坐。
白連恒一邊輕輕拍手;一面帶著歡喜與好奇,問道:“這一紀的‘收集者’…敢問閣下的姓名?”
歸無咎微笑答道:“歸無咎。”
白連恒欣然道:“白某對于自己的氣機感應天賦,一貫十分自信。你顯露之后,我竟感受不到你屬于哪一道木靈血脈;其實立刻就想到你是血脈極其稀薄的‘收集者’返界。只是你身邊多出一人,倒是令我不敢斷言了。”
“據說前古紀元的收集者,都是獨自回返,從未聽說帶著祖域的人族或妖族同伴回來的。”
那女子墨流云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態度,言道:“來看個新鮮,又有何妨。反正回去之后,飲上一杯‘明玉湯’,一切也就都完事了。”
秦夢霖卻一直微笑不語。
座下不久,登時有四人上前,二男二女,都甚是年輕。手里捧著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逐一擺放整齊。
青曲魚微笑道:“請。”
歸無咎在這十余日中早已探明。
木靈之屬,天生不需要進食;或者說,以甘露為食。故而呈上來的都是色澤不一、或清澈、或粘稠的各類飲品,而無一件食物。
歸無咎入鄉隨俗,立刻舉起一杯,一飲而盡。
怔然良久,歸無咎才道:“好。”
在紫薇大世界中,歸無咎不知見識過多少奇珍佳釀。其滋味經營,早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飲這一杯時,其實歸無咎無非也是抱著獵奇的心思,并不認為能夠遇到什么超邁自己知見的奇物。
但是這一杯清酒,精密繁復固然不曾登峰造極,卻暗藏前古清新,果然是別開生面。
歸無咎微一沉吟,笑道:“恕某直言。我出現在這里,三位雖然驚訝,但是卻并未有想象中那么驚訝。莫不是三位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算定了收集者到了回返的時機?”
古生靈一脈派遣“收集者”完成那“隨時契合”的妙用,一個紀元不過一二次,至多不超過三次。所以哪怕此間人物都是壽元極長之輩,那至少數十萬年一見的“收集者”,也是一大齊觀了。
面對歸無咎的出現,三位雖然驚訝;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驚訝。
青曲魚神色一動,訝然道:“好敏銳的觀察力。”
隨后白連恒解釋道:“距離上一個‘收集者’返歸本界,不過三十余萬載;且他的任務同樣也圓滿達成。但是最近千余載,本族中靈智成長和年齒境轉之間,卻有愈來愈多的不諧。這是天時紀元有偏的征兆,按理說不當如此。”
“以既往的經驗而言,下一代‘收集者’的血脈流轉,不至于如此之快;但若天時異常,那么收集者的血脈歸經同樣也會加速;所以本族有識之士,都猜測到下一代‘收集者’功成,已然十分接近。”
歸無咎微微頷首。
想了一想,歸無咎忽然微笑道:“其實,我不是收集者。”
青曲魚、白連恒、墨流云,都是愕然。
歸無咎望了三人一眼,言道:“血脈能分立,法盈兩相全。”
三人聞言,竟都是神色一變;望著歸無咎的眼神,也有些微妙。
歸無咎本想給三人一個驚喜,但是面前呈現,分明和他所料不同。
未及細想,歸無咎、秦夢霖忽的面前一黑!
一個巨大的“木罩”落下,將歸無咎二人困在其中;而青曲魚等三人,已是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