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那巨大漆黑的銅殿面前,韓太康笑言道:“穆暮道友,請。”
穆暮一點頭,循著那打開的門戶,毫不遲疑的踏步而入。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就不會遲疑。
九轉靈光殿中的氣象,對于元嬰境界以下自然是恍恍惚惚、若有若無;但是對近道上真而言卻無任何特殊之處,目力所及,四維宏達,亮如白晝。立刻就望見一座高臺之上,一個灰袍人負手而立,似乎正在等候自己。
穆暮上前,沉聲道:“這位道友是…”
灰袍人驀然轉身。
他露出形容,中年年紀,方臉濃眉,五官極具棱角,瞳仁卻是淡淡的黃色。此番外貌,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任意一人都不相同。
但穆暮與林雙雙、軒轅懷等人打交道極久,一眼就辨明這是圓滿之上的氣象。
灰袍人言道:“請。”
穆暮眉頭一皺,也不問來人姓名,只道:“好。”
雙掌一合。已然出招!
用最快的速度,穆暮連出兩劍。似乎有無量煙塵起,粉碎真空,化作一抹動人生機。
穆暮的“二劍法”,九宗中的同道,除了歸無咎、軒轅懷可以說毫不在意,其余哪怕是圓滿之上的幾位,也要仔細接招。至于同等境界者臨之,更是壓力絕大。
但反過來看,此法門多半也只是威懾而已,又或者對付極高層次的對手,才得使用。
引而不發,才是最大的壓力。
因為此法對于穆暮自己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覷。先前是因為辰陽陣營自忖令穆暮走上了潛力較低的道路,絕了一線圓滿之望,有所虧欠。故而費了莫大代價,補足了他動用此法的后患。
但若是輕易再來二、三次,就不是那么容易解決了——盡管破境近道境后,穆暮動用此法的副作用,也平白減少了五六成。
可是此時此刻,穆暮沒有任何猶豫,循著心意指引;立刻就動用了那最強殺招。
既然心中料定,此行“必有結果”,那么就需要用最強的神通去驗證!
更加荒謬的是,穆暮心中隱約有一個念頭——
這一劍,似乎是對方能夠對付的。
如果自己眼力無差,對面雖然破境圓滿之上,但是功行似也未必能勝過林雙雙、木愔璃。自己絕招一出,理應給對方造成莫大壓力才是;更何況,自己破境近道之后,劍術中對于“生”的領悟更深,其實戰力的提升略勝過同時破境的幾位同道。
對手該如何應對呢?
以強制強?
消磨推化?
還是純用守御?
一劍既出,穆暮拭目以待。
從神通之用,到心念百回,其實都是一剎那的事情。
灰袍人動了。
他似乎做出一個微微側身的動作;又似乎凝立不同,一切只是幻覺。
但穆暮兩道威力絕強的劍意,卻似乎穿渡虛空而去了,投入到了無垠浩渺的星河之外。
藏虛卸力之法。
穆暮眉頭一皺。
此等法門穆暮也想到了;但奇妙的是,他的兩道威力絕強的劍意,非九煉混元真寶,不能以此法化去。縱然化去,也不會心中感應長存,非遠非近,似乎極為矛盾的停留在原地。
這是前所未見的法門。
穆暮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一個人;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斟酌再三,他終于試探著問道:“歸無咎?”
灰袍人微微一笑,顯露自身真實面目,正是歸無咎。
穆暮心中了然,深吸了一口氣,面上浮現起一抹清氣。不知是到底覺得難以置信,還是隱然慶幸于自己的感應的準確。
他感受那奇妙味道,似乎和歸無咎曾經展現的“獨立萬古”之象,隱然相通,所以想到是歸無咎。
但其實穆暮只是錯進錯出而已。歸無咎接下那一式,固然有此法助力;但更多的卻是化用了“倍稱之力”的心意知見,對空間的深湛認識,臨時設下的一道法訣。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穆暮道友的劍意又精進了。若非年前有所悟得,我這具分身雖是圓滿之上的境界,但還真難以無損抵擋你的這兩招劍術。”
穆暮心意一沉,思慮良久,才緩慢出言道:“歸道友你不是困于在圣教祖庭之中么?”
歸無咎淡然一笑道:“遁出的只是分身而已。”
穆暮卻不接話。
他想要的答案,可不是這一個。
歸無咎卻似已然知其心意,開誠布公的言道:“雖然這是一道分身;但是我正身想要出來,也隨時可以做到。只是有所布置,等待后續。”
穆暮微一失神。
心中似乎生出恍惚。
歸無咎將他最期待的問題道出答案,穆暮反倒有些“不適”了。
雙方十位以上的道境大能爭斗的賭局,歸無咎堅持的時間長短是最大的關鍵。但現在,歸無咎出現在自己面前,將這一虛實密奧坦然展現。
念頭飛速轉動之后,穆暮心中首先浮現的,竟然是眼前之人其實是另一個極高明的圓滿之上人物如秦夢霖、黃希音假扮的?其實是歸無咎已然要堅持不住了,所以使一個空城計?
但反復推敲之后,穆暮將這個念頭祛除了。
眼前之人,的確是歸無咎。
穆暮沉聲道:“歸道友…你為何以真面目示我呢?”
穆暮入道至今,自忖極少遇到今日這般念頭涌動難以自制的情況。
故意以坦誠示人,博取自己好感?
這太過幼稚,絕非歸無咎的行事風格。
還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既然出現在此處,就一定有把握令自己保守秘密?這同樣很荒謬…一來穆暮對于自己的護身手段有足夠的自信;二來修道人行事,雖然也有極深的計謀算計,但是畢竟于世俗中人不同。
文晉元的出言相邀,如果將陷阱安排在這里,對于修道界的人心道念,其實是莫大挑戰。
歸無咎微笑道:“自然是為了穆暮道友你。”
穆暮嘴角微動,不在答話。
如果旁人這般說,穆暮只以為來人是裝神弄鬼;但出言的是歸無咎,他也只能聽一聽來人是何說法。
歸無咎悠悠道:“前面有路。”
穆暮心中一震。
歸無咎續道:“日有陰晴,月有盈虧,此乃自然之理——這也算是老生常談了。對于修道人而言,一起一合,一升一降,其中道理,當是兩分。”
“勝負落定之后,落敗一方極難反先追及,這固然是正理;但是若時勢迫人,非戰之罪,而本心中所信所持又無絲毫動搖,那么倒霉一次之后,上天未必不會給與補償的機會。”
穆暮面上浮現出古怪的神色,失笑道:“歸道友所講的道理,還真是…通俗易懂。”
歸無咎淡淡一笑,續道:“其實當年琉璃天之會,見識了辰陽初祖、心情先生的手段之后,想來穆暮道友心中未必沒有一絲觸動。在這樣的基礎上,穆暮道友道心依舊凝而不散,也算甚是難得。”
“一切因緣,匯聚于今日,就是你那‘必有所得’四個字的堅持。歸某遙遙聞之,心中也有一絲感動。”
穆暮雙目似乎微微一合,道:“那歸道友所謂的‘道’,在何處呢?”
歸無咎笑道:“說難也難,說容易容易。因由已然種下了——就是方才你與我的那一戰。”
“成就近道境后,穆暮道友你動用那‘雙劍’之法的消極影響,已然不若元嬰境時那么顯著;但也并非沒有。若不靜心將息百載,對于以后的道途,未免有些許影響。”
穆暮沉聲道:“那是自然。”
歸無咎道:“你的道就是——換一個地點,換一個心情。”
“這修持之功,穆暮道友想來原本打算在原陸宗內進行?”
穆暮道:“不錯。”
歸無咎笑道:“不妨搬出原陸宗之外,隨意覓一處山水佳地,獨自修持的同時,觀天下風云變幻。若是心情煩悶,養幾只靈禽、靈獸也是可以的。”
穆暮雙眉一聳,道:“就這?”
歸無咎長笑道:“足夠了。”
穆暮反復琢磨,只覺得思之不透。
在歸無咎提到心情先生之時,穆暮立刻心生警惕。
的確,對于心情先生將九宗道統作為棋子的舉動,穆暮心中不以為然。但是若以此離間他與宗門的關系,那他是絕對不會認同的。穆暮唯恐歸無咎所言極有誘惑力,以無形法門侵蝕自己道心,所以早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迎候歸無咎的“高論”。
沒想到,歸無咎只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獨自沉吟了足足一刻鐘,穆暮才道:“告辭了。”
遁光一閃,此身已然在九轉靈光殿之外。
秦夢霖、黃希音二人,立刻如魅影一般浮現。
黃希音目光一動,道:“師父…你這冒險是否冒得太大了?萬一他要真的告知姜成鹿去,又或者被那幾位道境存在推演出來,可如何是好?是否要我悄悄追索過去,將他的識念改換過來?”
立刻又補充道:“其他一切不變,只是將你的相貌隱去,人物變幻便可。移花接木,全無破綻。”
歸無咎卻悠悠道:“不必。”
“他的心意軌跡,我已經把握到了。此心既密而不疑,如何推演?”
“功業聚合,因果延續到如今。混一之功,又解決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