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三生陰陽洞天出口。
此間光影一動,立刻復現出一個人來。
觀其面目,此人半邊臉容異常蒼老,皺紋叢生;另半邊臉卻是光滑緊致,約莫是二十來歲的相貌。身上所著是麻布、絲綢、以及許多金絲紐扣混合而成的奇裝異服。一頭半黑半白的長發披灑,
但是散發之中又扎著六七個小辮子。
來人并無氣機散出,亦非墨染當空的“虛空掛畫”之形;但只要稍有些眼力之人見了,卻不難猜出這是同等級數的人物。
“左一”卻并未令人久候,只見那陰陽洞天驀然光影浮泛,他已以縱身逸了出來。
仔細打量了一眼來人,左一納罕道:“有意思。”
“第一個造訪的是辰陽劍山諸永宸道友,已然大大出乎某之預料;第二個到來的是閣下,
亦不遑多讓。正主未出,
倒是相繼來了許多對左某大感興趣之人。”
老者并不接話,
只是微微一笑。
左一略一沉吟,道:“道友也是紫薇大世界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不過似乎無人知你姓名。可否告知上下?”
老者微微一笑,道:“我雖不若那一位,因時、因勢常常更易本名。但逢非常之時,事有終始,亦當有‘正名’之說。”
話音一落,他屈指一算,道:“就名‘淮胥’罷。”
左一頷首,正容道:“淮胥道友。若要伸量高下,便請出手罷。”
眼前這位臨時起名為“淮胥”的老者,身份不難猜出,自然是巫道八祭大巫。
淮胥不為所動,并無半點要出手的意思,只淡淡道:“我與你交手,
能得什么好處?”
左一身軀微微一動,納罕道:“淮胥道友上門挑戰,
反而問我索要好處?”
淮胥面色一正,肅然道:“不要小看了巫道的底蘊。以卜算一道而論。若是審辨陰陽,窺測天機,俯察升降流行,我巫道不如陰陽道;但是若觀氣機興衰,生死嬗變,誰又能超得過我巫道?上一回與諸永宸一戰中你施展的手段,你當我不能明澈其妙么?”
頓了一頓,淮胥續道:“若是我所料不錯。再有百天無人上門,只怕左道友你就要顛倒主客,反過來去挑戰他們。只是如此一來,天下列位同道亦不難猜出其中玄機。未必肯與你正經交手。尤其是九宗底蘊豐厚,若是其將一件件防備手段逐一使出,道友你也未必能討好。”
左一目光微微閃爍,低頭不語。
淮胥聲音卻是一緩,微笑言道:“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那日形格勢禁,道友你氣勢正盛,彼等自然是會先接下挑戰再說。但是當你勝過諸永宸之后,其等若是度量一對一并無取勝之望,自然會審時度勢。”
“再者,若我并未記錯,
那日應元道尊可是一言不發離去了。只怕他當是就生了糾集諸真來攻的意思。”
左一思量半晌,終于道:“你想要什么?”
淮胥悠然道:“你知道的。”
左一眉頭一皺。
淮胥微笑道:“我巫道之中,從來都是‘天無二日’。本人索取此物之用途,道友應當能想得明白。”
左一沉吟道:“你是要…”
淮胥輕輕一點頭,也不再說話。
思索了一陣,左一終于拿定決心,鄭重道:“若是貴方立下個契約,不得干擾我行事,與我為敵,無論明里暗里。這樁買賣,就算成了。”
淮胥笑道:“成交。”
話音一落,他身軀不再是徒有其形,莫名偉力升騰,彌漫洲陸。
在淮胥身后處,漸漸浮現出八個骷髏頭骨。這八只頭骨看似似乎距離淮胥止有數百丈遠近,但是又無端給人一種直覺——似乎若是飛遁過去追尋,哪怕飛遁數十萬里也不能觸及;可那物偏偏又是再確實不過的實體,并非幻影折射一類。
淮胥雙掌一合。
自八只骷髏的口中,忽然吐出水來,仿佛極寬大的瀑布,轟然落下。甚至遙聽天外,還真的傳來若有若無的“嘩嘩”聲,似乎真的是瀑布垂落。
八道水柱,色澤雖然各自略有差別,但都是深色。
但等到八水合一之后,卻呈現出仿佛蜂蜜的明黃色,并且其性粘稠,緩緩流動擠壓過來,似乎也與蜂蜜之性有三分相似。
左一面色一凝。
若是以為這水象攻來的速度果然十分緩慢,那就大錯特錯了。
其實眼前所見的“八水合一”,只是一種幻象,是淮胥營造出的“觀念”。在真實世界中,這八道瀑布,無量真水,實是從八個不同的方位向自己掩映而來,沒有一絲縫隙。
左一猛地擊出一拳。
這一拳,幻象頓消,只見迎面一道瀑布,陡然裂形一分為二,讓出一條坦坦大道。
一招出手,雖然二力交接,氣機感應,敵手的神通之形也做出了適時的反饋。但左一心中卻莫名傳來隔靴搔癢的奇異感受。
仔細一思量,左一明悟——
其實這八個骷髏,都是八祭大巫的過去分身。
只是這八具分身此時并無靈智,只得顯化成骷髏的形狀,施展某些道術。
以法力層次而論,這八分身雖也達到了規模極宏的程度,但是與諸永宸等當今第一流道境大能,依舊是有所差距。對于左一,自然也構不成威脅。
彼分身雖眾,但是只要擊破一個環節,這門道術就算是被破解了。
但左一定睛一望,卻驀然一怔。
因為,為他拳力所擊破的“瀑布水象”,竟莫名復原了。而他并未感受到淮胥有任何動用法力的動作。似乎先前的破敵之象,只是一場幻覺而已。
淮胥神色淡然。
過去的我是我,現在的我也是我。無論哪一個階段的“我”,皆是“真我”,沒有差別可言。
所以,一道分身施展的法門被擊破,另外一道分身施展的神通自然與之“重疊”。整個過程,不需要念動,不需要作法,更加沒有氣機流動挪移的過程。
左一這才省悟,他只看到了第二層。原來那宛如流動十分緩慢的“蜂蜜”,并非幻象,而是一種真實的可能性!
此招一出,便是無所不至,無所不在。
既無退路,左一奮力還擊。
一拳拳打出,廣袤天地之間,頓時多出一片片黑色幽影。這已然不是空間裂縫的層次,而是徹底的崩壞和寂滅。
方才的試探性出手姑且不提。此時左一全力出擊,分明可以發現——他的戰力,較之那日和諸永宸交手之時,又強了三分!狂涌恣肆的拳力迸發出來,竟是將那緩緩逼近的琉璃水象遏制住,就此打了個平手。
越衡宗。
諸真通過“通靈顯化真形圖”,觀察著外界的一舉一動。
為了及時掌握最新情況,這三年之內,直到東方晚晴或陰陽道主挑戰左一為止,諸真都是駐于越衡宗內,并不離去。
此時薛見遲等暗自評判。
以規模之充沛、手段之詭秘而言,巫道八祭大巫實在諸永宸之上。但是神通手段示現于外的“形體”上,似乎較之諸永宸的劍意微密,無所不至,還是略遜了一線。
這也大致符合對于八祭大巫和陰陽道主二位當世神秘道境巨擘的實力預估。
但就在此時,情勢忽變。
那八具骷髏首級,忽然無端有血肉凝結,頃刻間就恢復成了“淮胥”真人的面貌。經此一變,那宛若蜂蜜的流水,立刻顯化五色,以極強的速度壓縮推進,馬上就要將左一吞噬。
元鷹、薛見遲等都是面色微變。
此時的左一,分明較前日強了許多;但是依舊和八祭大巫有如此大的差距,豈不是說八祭大巫道行之深,還要在九宗天尊之上?
陰陽道主目光一動,似乎依看穿了元鷹等人之心意,只淡淡道:“這一法門,他此生只能使用一次。”
諸真聞言,暗自琢磨。
只能使用一次…
那陰陽道和巫道本是對立,陰陽道主功行又不遜于八祭大巫,只能使用一次的手段,就輕易動用了?
剎那功夫,水象一凝,成了一個晶瑩球體,將左一封印其中。
若不明就里之人,未免奇怪。為何諸永宸、八祭大巫所用之道術,都是這般將人封印凝結、化為塑像一類的手段。
其實此說大謬不然。
無論是諸永宸的劍心密意,還是八祭大巫的琉璃水象,都是威力極宏之法門,一沾便是形消骨散,神魂俱滅。只是因為這“左一”肉身強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這才神意先行退藏,仿佛被封印一般。
諸真心中都存了一念——
且看如此局面之下,左一能否使用那神奇的“復原”之法。
但這個念頭只是剛產生,左一雙眸之中精光爆射,雙臂猛地一分,已然將那極圓整、極宏闊的“封印”打破。速度明顯較之第一回動用此法之時,快了甚多!
而且他此時之氣象,神完氣足,鋒銳逼人,亦迥異于第一次動用此法之時。
淮胥淡淡道:“你贏了。”
但是觀他神態,卻并無斗法失敗的一絲氣沮。
左一卻是拱手一拜,異常認真的道:“謝過。”
大袖一揮,有仿佛凝練成光珠的一物縱出,飛遁至淮胥面前。
淮胥將其接過,悠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