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神韻聽心情之言,觀其神色氣象,忽然道:“心情道友似有釋然之意。”
心情面色不變,坦然道:“神韻道友所言不差。此道之上,你領先所有人半步。與你較量,我自然要慎之又慎。前番之事,
可謂是無聲有驚雷,輕舟渡重關。某險之又險的成功得手,才有今日一戰的機會。”
心情所言的“前番”,自然指的是有關四大神社遺蛻的較量。這一局雖然雙方并未見面,但在心情的視角里卻是驚險之極。
因為在真實世界中他能聯絡的人只有這十余人,所以心情當時的選擇,最為便捷者,的確是潛入四大神社秘地,將這遺蛻盜取出來。若是有余力,
甚至可以將其余所有遺蛻一并取出,當做閑棋來使。
但就在他即將著手行動時,卻臨淵駐足。
因為心情先生思量再三,將殊神韻的手段想得更高了一層——上一回二人交鋒,殊神韻那里已然意識到此法是他的底牌之一。如今一旦發動,殊神韻對于四神社秘地,極有可能提前監控。
而殊神韻在末拿本洲中所得較他更深,尤其遁術臻至不可思議境地,在自己之上。一旦驚動,局面極有可能十分棘手。
所以心情竟是舍近求遠,采用了一個旁人絕難想到的辦法——直接和鐵賜、比不冢等人商量交易,巧言勸說加誘之以利,以其社主身份將十余具遺體直接取了出來。
那十余具遺體入手,并安置妥當之后,心情將剩余殘子一同發動。
沒想到,這一步竟是個啞彈,
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而前后兩事之間,
只隔了區區一日而已。
這意味著僅僅一日時間,
殊神韻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得手,將這一件隱患徹底清除。心情只要手腳慢了一絲,又或者選擇有所差錯。那么現在除了眼睜睜坐觀殊神韻統一末拿本洲,已別無他法。
殊神韻淡淡道:“這或許是你的機會;但或許只是我的波瀾。勝負落定之前,未有定論。”
心情目光一凝。
所謂“波瀾”,自然指的是大勢將成之前的一“動”。說是曲折都嫌過了,至多算是“背景”。
殊神韻的意思是,凡是大功業將成,不可能悄無形跡,必有一番燦爛景象和貌似激烈的演變——但雖呈此象,卻無礙于最終功業之成。
她如此心念,顯然信心并未因自己得手一回而稍有動搖。
心情先生目光遙看遠方,又道:“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你可知有多少人在看?”
他目光一轉,這句話既像是對殊神韻說,又像是對歸無咎說。
歸無咎心中一動。
雙倍的“二相相激”之法早已探查明白,整個龍潭島上,
我方二人,敵方十三人。參戰及觀戰之人數,
總共自然是十五人。
若是換作旁人,
只怕是會理解為島嶼上是否安置了什么監控法陣,將此地一舉一動通傳于末拿本洲五大神社。
但歸無咎卻認為心情先生決計不是這個意思。
一來,歸無咎對自己感知之法極為自信,探查法陣,逃不過他的感應。
二來…此時龍潭島上的這十五人,和末拿本洲中其余人等,壓根是兩個世界的人。縱然比不冢、鐵賜等人是一代社主,背后身份同樣不凡,但是眼下畢竟未曾“覺醒”。他們觀戰與否,并無太大的意義可言。
一言以蔽之,除了面前的這十五人之外,其余人并不知道這末拿本洲統一之戰,到底意味著什么。
歸無咎雙眸一動,抬首向天。
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細微神色落在心情眼中,他毫不掩飾贊賞之意,嘆息道:“本想賣個關子,不意你立刻就猜到了。不愧是神韻道友選中的人。”
歸無咎皺眉道:“心情先生你打破‘無心映照’的天塹,已然是一件極為了得的功果。但縱是如此,也不過是念頭退了出去、回歸天外之后后,可以保存末拿本洲之中的所見所聞而已。”
“果然真的將此間事如照影陣一般,于外直接觀看?”
如此手段,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心情先生,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果然,心情頷首道:“此時此刻,周天萬界,觀望這一戰的結果的,為數不少。其中如我與神韻道友這一境的,約莫有五六人;稍遜一等的,約莫有十二三人;再次了一等,踏步幽玄間的,約莫七八十人。綜其總數,約莫不下于百人。”
殊神韻的目光,忽然落到那飄浮在心情之前,宛若火焰的奇物上,緩緩道:“是憑借此物么…”
心情先生一點頭,道:“神韻道友好眼力。”
“末拿本洲內外隔絕的壁障何等了得?想要如照影陣一般,將此間情形直接示之于外,那是斷然沒可能的。”
“不過原秦川道友的‘上元玄數’之法甚是了得。此間發生的一切,為此物吸納,然后拆解成足堪紀錄因果的‘上元玄數’,每一息四十九個,緩緩自末拿本洲震蕩而出。”
“但末拿本洲內外避障實在是過于強悍,哪怕以‘上元玄數’的幽微高妙,也不足以完整的穿透出去。出得末拿本洲之后,每一枚‘上元玄數’皆會破碎成千萬個‘玄數之根’,縱是大法力輩,也難窺其本來。”
“所幸有二三人道行不下于你我的同道,對于此間境況極感興趣。于是聯手推演,將‘玄數之根’拼接回去。重新化成圖形。”
“這二三位同道原也是親身參與末拿本洲棋局的,只是遺蛻被神韻道友毀去,失去了機會。”
心情先生一笑,從容續道:“另有一件事——這‘玄數之根’雖然被以大法力拼接回去,但也只是接近原先完整的上元玄數,終究不能還原本來。體現于事上,此時在諸天星辰之上你我的形象,或許胖些,或許瘦些,其實是有了細微扭曲變化的。”
他心情甚好,竟然開起了玩笑。
身著綢袍的原秦川忽然張口言道:“第一個有望成就之人,必然是眾矢之的。多少萬載以來,原某也曾設想過,真的哪一位道友到了這一步,那種波瀾壯闊、慘烈激蕩,只怕是前所未有的奇景。不知有多少界域、多少生靈因此事而生滅。”
“若得親身參與,不論勝負如何,已是三生有幸。”
環顧一望,原秦川幽幽續道:“沒想到最終此事之具象,竟然是在這方圓二三百里的方寸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頭戴草冠的陸元綱冷然續道:“更加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尚未臻至近道境的晚輩,在此間的功行戰力竟然遠較我等為高。若是被你打了個灰頭土臉,可著實面上無光。”
至于另外二位,被殊神韻稱為“沈韶青、甄玉如”的二人,目光神色都是紋絲不動,聽任心情先生和歸無咎等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
心情先生面色一正,道:“既然提前了一日,那就不妨提前開始。”
“原、陸、沈、甄四位道友,想先行向神韻道友和歸無咎請教一二,看看你們在此間的道行,達到何等地步。想必二位不會推拒。”
殊神韻道:“只出四人么?”
心情先生微微一笑,道:“不要誤會。當然是以四敵一——是和二位中的一人先切磋切磋。”
以四敵一,是稍稍勉強了些,但是也勉強達到了和歸無咎或殊神韻交手的界限。
歸無咎和殊神韻眼色一對,隨即緩緩上前。
心情先生也不多話,旋即縱身向后一躍。
五人身上氣機浮動。
從看似隨意散漫的聊天,到極凝練、極肅殺之間的轉換,悄然無形。
歸無咎身上真土氣機一顯即隱,看似極不復合末拿本洲的戰法,倒是和紫薇大世界中返璞歸真的道術法意相似。
但奇妙的是,原秦川等四人,身上火焰金鐵精氣迸發數息之后,同樣極為快速的收斂,只余一道極淡薄的霧氣環繞于身。
歸無咎暗暗頷首。
這就是“知道”的妙用了。
面前四位,當年身為神社社主之時的功行,未必必比不冢、鐵賜、蔚晴一等人強上多少;但如今他們所展現出來的精微意象,分明是比不冢等人所不能企及的。
盡管修為層次完全相同,僅僅是“自知”帶了的氣質變化,便隱然讓其修為提升了小半。和普通的社正級高手交手,達到可以勉強以一當二的層次。
凝立三呼吸之后,歸無咎動了。
天地一震。
遠近景物,發生的輕微的偏移。
歸無咎竟是出手的第一式,就牽引了紫薇大世界之力,引動“二相相激”。這哪里是切磋的架勢!
原秦川等人,各自出手!
四人“自知”之后的立場,和歸無咎真身之間的懸殊身份,竟似絲毫沒有影響到其對敵的策略。二道陽火、二道庚金之氣一漲,竟是不約而同的顯化成網羅形,混同合一。
這四位審慎無比,居然先立足防御。
而且,是相互配合增益的防御神通。
歸無咎卻似不為所動,身軀如虹,徑直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