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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異見流行 模糊二分

  三面合圍的長廊,不見來源的雨水如簾幕,緩緩落下,未聞其聲。長廊內外,人煙密集,熙熙攘攘。木椅上坐滿了人不說,站立于后的也足可排成兩列。這許多人,目光和注意力皆是集中于長廊正中的一人。

  中間這人,看著三四十歲年紀,頭發披散,一身藍袍完全敞開,露出肚皮。口中訴說不停的同時,兩只手也在不住地比劃。說到酣處,口沫橫飛。

  他一段講完之后,擁擠在三道長廊之上的人物,都是不約而同的鼓掌喝彩,有人面上含笑的,有人嚎啕大哭的,還有人一起解開衣裳拍打肚皮的。

  不仔細看,只怕會以為是世俗中評書說戲的一類,絕難想象這一應人等,盡是功行不凡的修道人,修為從靈形至元嬰不等;且其中元嬰修士所占的比重最大。

  少頃,只聽坐在長廊邊緣的一位元嬰初期修士高聲言道:“丁道友所謂‘獨抒性靈’之說,委實妙極。近三十載所閱道門典籍,與我有所觸動者,無過于此。”

  立刻又有一人接話道:“其中最精彩的一句,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聞此良言,可謂撥云見日茅塞頓開。惜呼出行之際未曾攜帶酒壺,否則當浮一大白。”

  他話音一落,立刻有三四人笑著投來玉壺、葫蘆一類,皆讓他接了個滿懷。

  又有一人道:“我心之外,一切敵友,親朋,外物,經典,皆如夢幻泡影,芥子微塵,沒有差別可言。”

  “九宗內伐,乃至與歸無咎和軒轅懷之間的較量,和我等都太過遙遠。縱然他們再是了得,于吾等本心而言,亦不過是浮光掠影,非復永恒。”

  眾人一同點頭稱是。

  當中講法那人,不住地四下拱手。

  此人名為丁元慶,以修為而論,雖然也是一位元嬰修士,但根基法力卻頗不如此間大多數聽講者。但是此時明顯可以看到,這一應人不論功行高下,都對丁元慶甚是推重。

  此間地界,不是別處,正是幽寰宗浮嵐密水小界。

  三月之前,幽寰宗掌門薛見遲知會越衡、縹緲、盈法諸宗,言道如今形勢與從前不同,諸宗弟子交流講法,宜更加密切。尤其是打破宗門門戶之別,尤為重要。

  因為同一宗門之內,所閱經典相同,習俗亦大差不差,故而修道人知見多多少少會受到制約。

  在其首倡之下,于幽寰宗浮嵐密水小界設下一處道場,作為四家弟子通融匯聚之所。凡有意者,不拘修為高下,皆可來此匯聚。

  消息一出,四宗弟子蜂擁而至,不數日就構成了偌大規模。

  最初的兩三天,此間還是各自訪友問道、小范圍零星接觸為主;但是用不了數日,卻相繼匯聚成團,形成一人講法、多人聽法的格局,儼然是無數個開壇講法之地。

  其中較得人心者,迅速擴張,約莫半個月就形成了三四個大規模的團體,猶如集會詩社。直到最近,丁元慶這一處隱然有一家獨大之勢。其說以“獨抒性靈”為宗旨,深孚眾望。

  其實此人所講之道的吸引力,并非后續漸漸發力,而是一開始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其學說仔細推究下來,頗有非圣非祖、唯吾獨尊的傾向,所以聽法之人雖然內心認同,但是表面上總有遲疑。

  直到一月之前,薛見遲掌門公開諭示,“論跡不論心”。只要本人行事不違反宗門規矩,各自學說如何,一概不予追究。丁元慶這里集聚之人,規模才陡然為之一漲。

  其實眾人不知道的是,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密切注視。

  幽寰宗秘地,草木成蔭,約莫七八個圓形石臺散落布置,其上有人物端坐——

  幽寰宗薛見遲掌門,海真君,黃真君;越衡宗寧真君,盈法宗元掌門。還有三位元嬰修士,縹緲宗呂玄,幽寰宗申聞宏,盈法宗白適幽。

  但是他們諸位都不是主角。

  除了他們之外,此間尚有極為顯赫的一物——

  一枚丈許大小、晶瑩剔透的水珠,當空浮動,寶光三道,在青、赤、白三色之間流轉,映徹一界。

  這枚水珠,赫然是幽寰宗九水之一的偏星離水。

  而此時水珠之內,有一人盤膝而坐,姿容絕世,氣度飄逸若仙。其雙目極緩慢的時睜時合,似乎與一種極奇特的節律暗暗相合。

  當中人物不是別人,正是歸無咎的道侶,秦夢霖。

  此間的一切,都要從數月之前呂玄和薛見遲掌門的相會說起。

  其實諸宗風聞了琉璃天上之事,對于九宗前賢有破除迷信之心,是十分正常的。但是那一種非人非我、非圣非賢,跳出三界之外的思潮,尤其是泯滅敵我之分的思緒,卻并不正常。尤其是許多人言辭間對歸無咎也有淡淡的疏遠和敵意,更是匪夷所思。

  偏偏這些人還都是資質甚佳、處在距離近道成與不成兩可之間的關口上。

  通傳消息之下發現,不僅幽寰宗、縹緲宗是如此,甚至越衡宗也不能免俗。

  四宗真君合計之下,以為是否是辰陽一方施展的手段。雖然其連辰陽一方也一并貶斥,但焉知不是瞞天過海之計,想要將雙方一起拉下水。

  諸位真君加以推演,竟演算不出。

  是時縹緲宗東方掌門正在閉關修持之中,四宗真君合計之下,本擬請隱宗道傳某一位道尊加以推演。但薛見遲掌門卻想到了一人一物相合,最能勝任此事,說不定效用還要超過九宗四位天尊出馬。

  一人便是秦夢霖了。

  她精通唯實唯理推演大道,如今歸無咎破境,軒轅懷不出,于真流大道中造詣最深,以秦夢霖為第一。而且所持之道正對門路。

  但常理而言,秦夢霖雖擅此大道,但畢竟只是元嬰修為。真實的推演之能怕還抵不過諸位近道真君。

  這就事關一物,幽寰宗九水之一,偏星離水。

  此物之效用,本來是臨時恢復修為一類。譬如一位近道境或道境存在,但本身受了極重的傷勢功行不全,此水自然會探及其道則之下的“圓滿狀態”,并暫時加以補足。只是每次動用不易,頗有許多掣肘。

  其中微妙在于,秦夢霖并不是一位純粹的“元嬰修士”。

  事實上,她早已開啟了一步貫通成就道境的過程,只是迄今所完成的規模,不及十分之一而已。

  但是只要走出了這一步,無論是十分之一,還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在此水加持之下自能達到一種虛擬的“圓滿”之境,亦即道境修為的秦夢霖。

  而外間景象,浮嵐密水小界中的種種,其實都是薛見遲的手筆,意欲將許多“念頭”聚攏一處,滋養壯大,為秦夢霖的演算法門提供更多的依據。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秦夢霖目中放出光華。

  然后,她伸手一點,面前浮現出一道異象。

  諸宗真君,極呂玄、申文宏等人,都是精神一振,仔細觀望。

  卻見那圖像所呈,是一片燦爛星河,幽密深邃。只是其氣象雖然上佳,卻呈現出一道極明顯的裂痕,中央一線,空空蕩蕩。似乎一物掃過,將一團混沌星象一分為二。

  忽然,一道彗星劃過,這“星河圖”似乎受此星一激,立刻變得搖擺不定起來。紛紜之間,連中央那道界限也顯得模糊了。

  薛見遲掌門正欲細望究竟之時,那圖像陡然崩散。

  眾人都是心中一凜。

  擬身道境的秦夢霖,幾乎可說是身負古今罕見的大法力、大神通。再加上唯實唯理推演大道助力,距離智周一界也相差不遠。推演良久,所得竟也如此之少。

  薛見遲道:“有勞了。”

  其實雙方本是舊識,秦夢霖與幽寰宗之間,尚有天懸道留名的舊因果。只是那是其身還是“阮文琴”而已。

  秦夢霖道:“隱匿如此之深,幾至于不可測度,不是辰陽劍山的手筆。”

  環顧眾人一眼,又解釋道:“并非輕視了辰陽劍山完道以來廣大底蘊。只是這一家于我等之間,敵我糾纏極深。若是施展手段,無論其如何高明,都不能隱匿至羚羊掛角之境。此道術之理也。”

  諸位真君,這才釋然。

  “不錯,并非辰陽手筆。”

  隨著這話音,此地氣機一轉,虛像顯實,又多出一尊人影,正是盈法宗真君司夕夜。

  司夕夜舉目一望,高聲道:“剛剛得到消息。辰陽劍山之內,也有幾個金丹、元嬰境修士聚會,發出類似非圣非祖的議論,皆被門中以欺師滅祖之罪處決了。”

  眾人各自怔然。

  其實這也不能說是我方行事大度、辰陽行事嚴苛,這是彼此立場不同的緣故。因為此事之原始,就是因為琉璃天法會上辰陽初祖隱然以九宗道傳為大神通輩修行布局的那一番言下之意。

  越衡、幽寰諸宗可以不敏感,甚至加以討論。但在辰陽那里,相似的話語等于直斥祖師之非,是斷然不能容忍的。

  薛見遲沉吟半晌,道:“秦道友以為,其中根由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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