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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偶聞議論 絲線魅影

  一片妙境之中。山水參差,草木零落有致,蔓延無盡。時有黃鳥青鳥,振翅而飛,若影若現。清泉流動,湖泊點綴,更增加其三分靈動。

  隱約可見亭臺樓閣、殿宇道場,鑲嵌于山水之間,人力與自然,契合為一。

  若在地上觀之,又或者遁空未及甚高,只會以為是一方極得力的山水妙境。唯有縱高至數百里以上,方能察覺這竟然只是浮空一卷。

  這片地界,正是縹緲宗山門。

  一道遁光倏爾閃過,觀其行人面目,是個甚為年輕的修士,鋒銳之氣,勃然而發而又張弛有度,分明是元嬰境界的修為。

  一來一去,對面來了兩人與之撞上。

  對面兩人年齒不淺,功行也是元嬰境界,但是對這年輕修士卻甚是禮遇。遙遙招呼之后,更是主動避讓。

  那年輕修士,卻也只是頷首一禮,以為回應。

  而那兩位年長者,卻也不以為忤,反而面上賠笑,愈加致意。

  旋即雙方各自錯開,行步東西。

  這年輕人不是旁人,正是縹緲宗下一代中最杰出的弟子,呂玄是也。

  此時距離玄渾琉璃天之會已然過去了四十年。諸如魏清綺等人,皆在琉璃天中破境修持;而游采心等一行人,俱是匯聚于越衡宗,著手以“真氣玄晶”之法破境。辰陽劍山那邊情形,也大致相若。

  一世英杰,剎那間為之一空。

  而作為參與過上一回琉璃天之會的呂玄,雖然年齒尚淺,但事實上已經是當前縹緲宗真君以下的第一人。料想幽寰宗申聞宏、盈法宗白適幽,也大致相若。

  呂玄駕一道遁光劃過。

  其足下山林水泉亭臺之間,偶然望見有年輕輩的修士三三兩兩,各自聚集。

  呂玄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因為縹緲宗本來就有弟子聚而論道的傳統,他當年也時常參與。只是經歷一回琉璃天法會之后,眼界頓開,同輩之中已難得知音。所以此事也就漸漸參與的少了。

  他本已遁去,卻忽地止步,然后調轉遁光回頭。

  因他目光余光一瞥,望見一座石山之上論道的,恰好是那三人。心中一動,便緩緩靠了過去。

  一座三四十丈高的小山半山腰處,有三四一人多高的青色巨石。此時石上有兩人隨意落坐,還有一人雙手背負,肅然而立。

  坐著的兩人皆是身著紫袍,相貌氣度俱甚為不凡。只是一人長發一束,一人散發披肩。

  而立著的那人,卻是一身玄服正裝,面目英俊不如那二人,而方正過之,濃眉大眼,望之便有靜氣。

  這三人共同的特點,便是年輕。

  坐著的二人,長發的名為梁博,散發的名池文定;立著的那人名魯宗翰。三人皆是縹緲宗后起之秀,在金丹境經歷了百十年的積累后,相繼極為順遂的破境元嬰,更難得的是根基之扎實和破關之流利兼而有之,算是呂玄之后最為矚目的后起之秀。

  只是他三人所屬門戶不同,道傳也微有差別,如今竟能相距一處。

  許是名聲起來之后,吸引聚集。

  若是進一步成長,未必不能成為下一代近道境的培養人選。再加上歸無咎新法若立,近道門徑也為之一寬,所培養弟子的范圍,又陡然擴大了許多。

  倏忽之后,呂玄已然靠近百丈之內,三人議論之聲,清楚的傳入耳中。

  三人之中,長發披灑的池文定最是有落拓不羈之風,只見他掏出懷中精致的玉色小壺,飲了一口,慨然道:“池某修道至今,體悟得一字。”

  梁博適時問道:“哪一個字?”

  池文定一笑,道:“卻是一個‘獨’字。愈往后走,此道愈是講究‘唯我’、‘唯一’,其余宗門、同道、親友故舊后學,總有漸漸淡薄、至于分別之時。”

  “譬如九宗歷代祖師,各家都是香火供奉,虔誠無已;但是那琉璃天之上,辰陽初祖降世。卻清楚的揭示了所謂偌大道傳、后人成道機緣如何,其實并不放在此等人物心上。甚至一界生靈之道途,也不過是其一人功業的注腳罷了。”

  梁博、魯宗翰二人,點頭稱是。

  呂玄聞言,暗暗搖頭。

  玄渾琉璃天之爭雖然異常盛大,但終究只有少數人參與。但不知道為何其中之原委、諸般細節景象,竟是很快的在九宗內部傳布開來。

  尤其是池文定所言的這一節,對于九宗下層修士影響極大。

  若是只看目前,辰陽劍山是我方之敵對,那么其威信喪失,對我有利無害。

  但長遠來看卻不是如此。若是九宗都對各自道傳、祖師失去信心,心中虔誠信奉不再,其實是一件頗為嚴重的事件。

  聽三人議論了一陣,那池文定忽道:“那歸無咎也是一樣。”

  “此人成氣候的這數百年,得本宗掌門護佑甚多。但是其成立之后,又有我等多少好處?據說他可是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一步成就道境,乃至破境飛升的。到了那時候,當年友盟,也不過是夢幻一場罷了。”

  梁博、魯宗翰一齊稱是。

  呂玄聽到這里,眉頭一蹙。

  若果說池文定資質更低一些,譬如是那金丹境遷延周折四五百載,勉強成就元嬰的人物,那么這一番話雖不中聽,呂玄卻也能夠理解。畢竟雙方層次相差太遠,軒轅懷也好,歸無咎也罷,誰勝誰負于他們而言不過是酒后談資罷了。

  但偏偏出自他口,此說卻是極為不通。

  歸無咎可非一人成道,他所開辟之道路若是成了,對于九宗修士的影響可謂是立竿見影。

  尤其是如池文定這樣資質甚佳,但是距離真正不世出境界尚有遜色的層次。按照原本的規則,競爭五百年之會的資格不能說沒有希望,但至少也是相當渺茫,只有在人才相對衰微的“小年”,才有一線成道之望。

  而如今用歸無咎開辟之法,卻大有希望突破近道境。

  這一層次的人物,理應是對歸無咎最是感恩戴德的。但是如今此人卻是出言不遜。

  池文定勉強可以解釋為酒興上來,出言無忌。但是梁博、魯宗翰二人可是滴酒未沾,他們不但不出言相勸,反而隨聲附和。

  而且觀其神色,可不像是隨聲附和,而是真的十分認同池文定的觀點。

  這就十分荒謬。

  若是沒有聽到先前這一段議論,呂玄只怕是要以為三人皆和辰陽劍山一方有甚瓜葛;但是從頭到尾聽下來,方才力辟辰陽之非的,也是這三人。并且一樣的情緒激昂,不似作偽。

  反復思量之后,呂玄終是決定并不直斥其非,遁光一轉,緩緩離去。

  約莫走出三四十里之后,迎面一人遙遙呼道:“呂真人且留步。”

  呂玄定睛一望,笑言道:“原來是蒙長老。何事勞煩長老親自跑腿一趟?”

  為了加以歷練,更為了提前熟絡門中各系各部,如今縹緲宗元嬰境以下事務,都交由呂玄最終決斷。但是他事實上極少親自管理這些俗務,都是將其交給四位明源殿長老。

  其實四位元嬰境長老也極少親自理事,一例向下,將其交給二十四位執事。

  緊趕慢趕上前的這位老者,名為蒙白鼎,正是四位明源殿長老之一。如今急忙趕來,顯然是有事他也不做主,而是需要呂玄親自決斷。

  蒙白鼎笑道:“的確有一件事。”

  “真人一看便知。”

  說完自袖中取出一道赤色文書,遞了過來。

  蒙白鼎道:“此事說大不大,只是既然是申真人親筆傳書,只是于禮節上需要呂真人回復。”

  呂玄張開文書一覽。

  文書赫然是幽寰宗申聞宏親筆,如今他在幽寰宗的地位,和呂玄在縹緲宗相若。

  原來,幽寰宗有兩位新近冒了出來、功行甚是卓異,已然在年前突破元嬰境,堪稱天才人物。適時恰逢佳節,于是申聞宏便作為主持,一并為這二人設宴慶賀。與會賓客,皆是幽寰宗內壽三百年以內、稱得上年富力強的元嬰境新銳修士,總數約莫三四十人之多。

  此會原本甚是盡興,但是到了臨了之時,那兩位新破境的天才修士卻忽然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

  其大致之意是這一回五百年之會幽寰宗雖是押對了寶,但是這一系勢力畢竟是以越衡宗、縹緲宗為主,幽寰宗只是邊緣助力。此事之后,當圖自力更生,不可與越衡、縹緲靠得甚近云云。

  此言一出,席間賓客人人變色。

  其實此事本來無關緊要,只當門下弟子胡言亂語罷了。但是此會終究是申聞宏親自主持,為免招致誤會,他還是給越衡宗、縹緲宗各自發書一封,解釋清楚。

  呂玄思索良久,忽道:“施真君尚自出行未歸么?”

  蒙白鼎道:“正是。”

  呂玄道:“發一封文書,我要往幽寰宗一回,拜見幽寰宗薛掌門。”

  蒙白鼎愕然道:“沒必要吧?這番話又不是申真人親口所說,其實他就算不理,也完全無事;如今發一封書信來,已足顯鄭重態度了。呂真人是否小題大做了?”

  呂玄搖頭,淡然道:“與此事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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