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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玉饌珍坊 易心之法

  未衷經由“十二上玄經”遁入心印秘境之中,最初所見,都是和紫薇大世界有著甚深關聯的人物。

  其中大致規律,恰如成翼師兄和席榛子那般,每一位舍緣觀中的弟子,都與大世界之中某一位威名素著的風云人物,

  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只是這份聯系,隱藏得甚深。

  揭曉其背后的真相,未衷自感對于這方世界的氣運升降、運轉規律,了解又深了一層。

  只是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切相熟知的人物緣法演示殆盡之后,未衷境遇為之一變。好似來到了一處更加陌生的世界,

  孤獨泛游為客。

  因為深知此法定中夢境延續百年的緣故,

  未衷卻也不急,

  唯信步觀景,如覽浮光掠影而已。

  不知獨自行走了多久,這一日拂曉,未衷驀然止步。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深色石面,正面的高大羽墻,愈發增添其威勢。

  正中望樓之上,銘刻著蒼勁有力的“千秋”二字。

  販夫走卒及木車、推車、馬車之屬,充斥八門,絡繹不絕。

  未衷心中一動,微感恍惚。

  她的確是遙在數十里外就看到了一座城池虛影,但似乎是一座小城,并不至于壯麗如此。而且,自山間狹道至高樓巨城,轉瞬即至,沒有絲毫轉折過渡,

  宛如掀起一副畫軸,從一副圖卷瞬間挪移到另一幅畫卷。

  未衷轉身一望。

  腦海中清清楚楚記得,來時所經歷的狹窄山道、兩尺寬的木橋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六丈寬闊管道,

  煙塵滾滾,一望無盡。

  這,決計不是自己來時的道路。

  轉過身來,仔細對著城池之上的千秋二字又凝視一眼,未衷忽感神識之中微微一刺,一道道厚重、繁密的訊息,似乎是關于千秋城的人物、歷史、風俗人情,種種精彩故事,一道涌入她的識憶之中。

  頃刻之間,未衷對于此地,生出一種了若指掌的自信。

  心意也隨之一寬,從容自正門踏入。

  走了二三里路,踏入一道尚算明亮的街道中,街邊矗立一塊棕色木匾,上書“知味”二字。放眼望去,人煙甚是稠密,鼻端輕嗅,果然是香氣滿溢,五味混同。

  未衷定睛一看。這條街道盡頭處是疏落落的幾座高樓,依稀望見門前牌匾書寫“玉饌珍坊”“千珍樓”“白鶴樓”不等,都是千秋城中立業百年以上的知名食館。而高樓之外、近處的兩道弄堂,卻依次排列著數十只小推車,經營各類湯食、面食、小吃。

  千秋城中并未宵禁,其都是獨自經營,每日卯時三刻營業,直到子時方散。

  距未衷丈許之地的最近處,便是一個制作“夾餅”的車攤,攤主是個肩披白巾、極干練的中年人。

  炭火、小爐置于車正中,已是半成品的面皮放置于車底,車梁兩側邊緣掛著十二只陶罐,大約是用來盛放價格不同的各類“夾餅”所負各色澆頭。

  忽而,道邊來了兩個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背上背負著竹簍書囊,仿佛是進京趕考的士子一流,取了七八文銅錢,各自點了兩塊夾餅,一人加了熏肉,一人加了羊雜。

  這兩人等候夾餅制作的短暫時間里,口中尤自念念有詞。

  未衷側耳一聽,大約是背誦的先賢散文一類,一時心動,只覺得有趣。

  少頃,二位士子取了包裹好的餅,各自離去。

  這攤上“夾餅”雖是獨立經營的小吃,但香味濃郁,賣相也算的上乘。未衷清修已久,一時不由地興起涉獵煙火、泛游紅塵之念,施施然來到這小車之前,目光飛速在貼著便簽的陶罐上瞥了一眼,道:“一塊碎肉餅。”

  攤主立時應諾。

  攤主動作之際,未衷想起城池之中各色人等,各自追逐用心不同,只覺心意漸漸活絡。忽然心中生出一個古怪念頭,不如去千秋城“試所”探游一番,扮演一位志在功名的士子,觀其喜樂悲愁…

  正自浮想聯翩,攤主已是出聲道:“學士。你要的碎肉餅。”

  未衷一怔,目光與這攤主相接。

  這攤主顯是一愕,不知發生了何事,又重復道:“這位學士,你要的碎肉餅。”

  說完將包扎好的小袋,小心翼翼遞上前來。

  未衷略一停頓,看一眼自己披散兩肩的秀發,還是伸手接過。

  千秋城中,對于士子打扮的人物,都是美稱“學士”。譬如方才未衷之前的那兩位士子,亦都是被攤主以“學士”相稱。

  朱方國,女子并無參加科考的權利。

  未衷此時雖然身著一件樸素的通用遠行常服,但是卻并未女扮男裝,尤其是秀發披肩,委實是再明顯不過的標志。

  更不用說學子最常見的標志性配飾——方冠、折扇、書簍等物,未衷身上可是一件也無。

  未衷一個念轉,似有所悟。

  這夾餅也不急著吃了,順手將其藏入兜囊之中。又向前行了里許,來到金雕碧瓦的六層高樓“玉饌珍坊”之前。

  谷韴此間進出之人,都是身著綾羅的富宦顯貴,幾乎每一人身畔都有叢人一至三人不等。

  不過出了大門三丈之外,亦有瘦骨嶙峋、衣衫破爛的乞兒一類。其等雖然被樓門內外手執木棒的園丁時時驅趕,但始終陰魂不散,在附近逡巡。

  因為此間出入之人,時不時有極豪闊的,是大發善心也好,出于炫耀也罷,徑直將金銀往外扔。只消逮到一次機會,中了頭彩之人,就借此“脫貧”了。

  對于這些乞兒而言,此處也算是其魚躍龍門的夢想之地了。

  好在這些乞丐也是有眼色的,不至于圍住正門壞了此間體面,至多只是在三丈之外遠遠的望著罷了。

  未衷暗自朝著一位手持木棍、懶散坐在街邊的乞丐望了良久,妙目一眨。

  然后拔足,徑直往“玉饌珍坊”正門踏入。

  “止步!”

  “快滾遠些!”

  她尚未踏入門戶,兩聲低喝隨之響起。

  暗藏于大門之后,一左一右,立時有兩個頭扎方巾、孔武有力的壯漢靠了近前。

  尤其是右手邊的這位,發狠之時眼珠隱隱突出,極能收威嚇之效。

  二人手持棗紅色短粗木棍,便要將未衷亂棍打出。

  須知此時未衷衣著雖然樸素,但卻十分整潔,斷然與乞兒輩無涉;況且其在修道中行步甚遠的真容氣質,在凡俗世界幾可稱得上絕世之姿。任誰見了,不說立時心折,至少會給三分薄面,不至于粗魯如此。

  未衷心中若有所悟。

  面對靠上前來的二人,未衷無動于衷,只是莫名抬首一望。

  此時此刻,閣樓內右側西南方位,可謂一覽無余。

  玉饌珍坊內的形制,一樓是散客之流的會餐大堂,城中家境上殷實的坊郭富戶等常在這里用一用便餐;而四樓至六樓,卻都是封閉包間。

  而二樓、三樓卻較為特殊,每一桌相去甚遠,互不干擾;但卻只是以簡易屏風相隔,并不完全隔絕。這也算是投人所好,某些王孫貴胄既十分喜靜,又不愿太過封閉,所以才做如此營設。

  未衷目中所見,是一位二十七八歲,身著錦袍的公子,正獨自倚靠在靠窗的玉榻上,悠閑的食用火鍋。

  望見景象后,未衷緩緩閉上雙目。

  那兩根棗紅色木棍奮力揮舞,一左一右,在距離未衷額頭、肩頭僅有三寸時堪堪止住。

  二位園丁相互對視一眼,面上忽然盡是惶恐和茫然,額頭更有冷汗涔涔落下。

  如泥塑一般僵滯了三五息,二人立刻將木棍丟在一旁,伸手噼里啪啦一陣響,極快速的自己掌了七八個耳光,口中道:“小的該死,一時中了魘,昏了頭,還請公子見諒。”

  然后跪倒在地上,噗通、噗通又磕了六七個響頭。

  未衷心中暗自頷首,口中笑道:“無妨。”

  令二人起身,未衷法力凝聚雙目,將二人定住一瞬,然后看了一眼二人之瞳仁,不由暗暗詫異。

  算是隨遇而安,未衷索性來到“玉饌珍坊”五樓,尋了一處雅間坐下,隨意點了六七個小菜。

  這一番經歷之緣由,她已大致明了。

  在那制作夾餅的車攤前,她無意之中見二位學子,心中有所共情,于是在那攤主面前,自己也成了一位“學士”。

  隨后她為了驗證,假想自己是一位乞丐,自正門而入。

  那兩位園丁的態度,果然證實了自己出猜測。

  最后解圍之法,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不過,最后這兩位園丁反應如此過激,倒是出乎未衷預料。推其緣由,大約是三樓上的那位公子并非尋常的富商公子一類,而是一大有來歷之人。

  最稱奇異的是,未衷觀察了兩位園丁的瞳仁。其實自己的真實形象在二人目中從頭至尾都沒有變化,俱是這衣衫樸素清麗女子形象。而其對自己的“認識”。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較之“易容術”之類的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姑且可名之為“易心術”。

  未衷忽然想到,這一方世界,可是同樣有近道境的存在。不知自己這“易心術”,對于修道中人,是否能夠生效?

  若是能夠生效…

  可就十分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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