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季札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青色雷霆轟然落下。
這道雷霆幾有二人合抱粗細,外間示之以青色,內里卻是一抹極妖艷的紫色,直挺挺扎落在太華島的正中。
只聽一陣刺耳的巨響,整個太華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裂成兩半,
僅有背部邊緣一線藕斷絲連。
緊隨其后,兩道遁光急速刺來,分立時廣南之后,正是楊顛、脫綸辛二人。
脫綸辛形容尚且無恙,而楊顛卻半截長袖化為焦色,一身長髯也毀去了十之五六,
枯槁雜亂,
形容異常憔悴,更有驚魂不定之意。
身形一定,此老立刻高聲道:“季道友…所施何法…”
以三位近道大能的城府,區區太華島的得失并不在話下。
只是以楊顛的精深修為,他方才明明神識感應俱全,但眼睜睜的看著一道雷霆落在他所居青廬正中,且打破島上三重禁陣作為緩沖,他卻依舊避之不及。
如此古怪之事,怕是什么非常之兆。
季札三人也是默然,依照其等對這門推演之道的浸淫鉆研,似乎并不當有如此之大的反應。
沉默一陣,面對扶蒼、品約二人投來的問詢目光,季札擺了擺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
扶蒼會意,轉頭對時廣南等人言道:“你三人洞府之中有甚珍物毀棄,又或者是陣圖破碎,我等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時廣南、脫綸辛唯唯稱是。
其實修道愈久,
往往心性愈加慎重。初時,
時廣南見太華島裂去三分之一,
心中還有些痛惜;但緊隨其后見楊顛險些傷在這天地異象之下,
哪里還有其余想法,千萬都是以全身為上。
三人迫不及待的趕來,名義上是向季札四人問詢緣由,其實未必不是打著季札等人附近更加安全些的心思。
又過十余息。
遼闊海面,忽地有絲絲熱氣騰起,似乎是一鍋極大的湯水被煮沸。然后這水面顛倒起伏,隱聞地動之聲陣陣傳來,絡繹不絕。
這可不是尋常的地震,以季札等人極精深的感應力,分明察覺到遠近數十萬里都是在均等搖晃,好似這方天地的根基都被動搖。若是這地動之力果真盡數傳導到地表,先前的太華島異變怕只是毛毛雨罷了。
這是天地傾覆、山河再造之象。
饒是季札心志甚堅,早已打定了有進無退的念頭,此時心中也不由泛起一絲遲疑。
就在此時,這風雷搖動之象,忽然消弭殆盡,同樣沒有任何征兆。
扶蒼一愕,旋即面上泛出喜意。
季札、品約,也是心頭莫名一松。
唯獨歸無咎,卻是面色微微一變,抬首觀天。
諸真都是明達而見微知著的人物,不必多問,季札、扶蒼、品約乃至時廣南、脫綸辛、楊顛,也一齊抬首望天。
觀望一陣,時廣南三人似乎茫然,只覺天地復原,確然尋不見一絲異常;而季札等卻不約而同的現出鄭重,然后各自皺眉沉思。
天中景象,僅僅是微乎其微的一道殘影。非功行臻至歸無咎等四人的境界,不能見得。
一道圓形的輪廓。
這分明是子夜之后、火山之中方可見到的“紫星之象”,只是淡薄入微而已,而且色澤、氣象、大小輪廓,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似乎是…變得更加具體了。
此時此刻,這經由季札反復確認、整個四洲之界內唯有太華島火山中方可見得的異象,就這般光明正大的呈現于外間,雖然其形象淡薄了千萬倍。至于為何會發生如此變化,季札等三人也沒有答案。
歸無咎心中默然。
單單以眼前目力所見而論,他雖反應最快,所見和季札三人并無任何不同。
但因為既往履歷的緣故,他心中卻多了一些額外的判斷。
昨日第一次“井中觀日”,歸無咎的第一印象是“日出”,數息之后才辨認出這是紫薇大世界的形象。無它,因為當年歸無咎借道龍界回返紫薇大世界之時,曾在類似距離遙遙一觀——兩者之間的形象,其實不盡相同。
眼前這淡薄至幾不可見的“紫薇大世界”的形象,是和當年所見,更加相似了。
這意味著…
時廣南反復觀望天象,確認空無一物,終于轉首言道:“既然如此,我三人就叨擾了。”
楊顛也道:“季道友所演之法呈現如此驚人異象,必不至于無疾而終。楊某先預祝道友大功告成。”
谷藺</span三人一齊告辭。
季札微微頷首。
但就在時廣南即將轉身的一瞬,空中忽然刺來三道耀目白芒。
晨曦海面,忽極明亮,如日中天。
楊顛為之一驚。
因為這一道耀目白芒,降落速度委實迅捷無論,較之先前險些擊傷他的電光尤有勝過。恍惚之間,他還以為前事波折并未了結,剛才的驚人天象要陰魂不散的再來一回。
但定睛一望,這三道白芒雖然耀目,但是并未對此地造成任何傷害,只是好巧不巧的籠罩于季札三人身上。
季札、扶蒼、品約三人,原本氣如車輪,神意如電,一身精力鋒芒,都匯聚于水上轉動的那枚陣盤之上;但此時經由光芒一照,卻呈現一種在天中輕輕浮動的姿態,抑且目光也變得沖淡從容,仿佛在溫泉之中沐浴。
歸無咎面色不變。
迎著時廣南三人問詢神色,只淡淡道:“此間無事了。三位請回吧。”
時廣南面色微動,楊顛、脫綸辛卻是不疑有他,一齊告辭。
歸無咎凝視季札三人。
方才這一番變故,所有細節盡數收納目中,推演審度,歸無咎自信已明其本末因果。
這“元初玄境”之所以內外隔絕、難知如陰;內中緣法推演,之所以有一道莫名天塹;此間和紫薇大世界相望的景象,之所以有細微不同——皆是因為此地被一種混沌無序之力籠罩,隔斷探查,亦隔斷了外力侵染。
而季札之法,強行施以演算,以過去推演現在,在其功成的一瞬,將這份“無序”擊穿了。此舉卻產生的極大的副作用,等若將這混沌的一界,定住了一瞬。
若是所料不錯,此時的紫微大世界,功行臻至道境以上的大能,若是有心觀望星辰天象,卻有可能發現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多出了一粒微小的星辰。
通俗言之,等若茫茫宇宙中原本被隱去的一“點”,此刻突然顯現。
此法引來的后果,是可以預料的。
約莫一刻鐘之后,三道光華散盡。
季札、扶蒼、品約三人,神氣恢復。三人旋即互相對視一眼,只是神態與先時迥異,目光中又有無窮韻律變化。
本人的氣質,也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差別。
其實此時此刻,水面之上那銅盤已經停止了轉動,靜靜立在旋渦中心位置的正上方;其上隱約有繁密的圖像呈現,很顯然是推演有緣之人,已經有了結果。
可是季札三人,卻是對這件至關重要之事,熟視無睹。
季札與扶蒼二人,相視一笑。
只聽季札言道:“我與扶蒼賢弟自金丹境起,并稱真魔二十四界雙雄,交手五十八次勝負各半。沒想到在這元初玄境之中,卻是被扶蒼你借助演示神通占得了先機。”
扶蒼眸中光芒起落一轉,晦暗升降為之一變,淡淡道:“一時之勝,未必是長久之勝,更何況今回純出于僥幸。當年湛崆界與循盧界‘靈童之爭’斗到第三十場時,尚是季札道友占了七成勝數。扶蒼能扳了回來,想來季兄你也不會就此服輸。”
二人所述,分明是進入元初玄境之間的舊事。
歸無咎暗暗頷首。
他猜測不差,經由那三道光芒連結,這三人如他一般,拾回了各自本來記憶。
季札所言,是扶蒼不久前演示靈眸神通一事。若是出境之后識憶消散,那么昨日突施冷箭下的一避或許真的不至于有甚不利影響;但是若覺醒本來記憶,帶著這一段履歷出界,這一避之心魔,反而是弄假成真了。
扶蒼目光又一轉,直視品約,意味深長的言道:“沒想到到了你我這等境界,韜光養晦、深藏不露之說,竟然真的能夠成立,并且能夠瞞得過諸圣門大能、鎮宗法器感應探查。”
“真魔二十四界中,季道友與扶某并稱斷代,余子五六,相去甚遠,此為公論。沒有想到在第二階五六人中也不算拔尖的品約道友,竟然臻至這般境地。”
季札亦道:“我與品約道友緣鏗一面,沒想到卻是在接種神通的這一步相遇了。沒想到當代婆娑界的轉世靈童,竟能與我二人鼎足而三。”
品約淡淡一笑,道:“某并非刻意隱藏,只是本人所持道術,進境先慢后快而已。我與季兄、扶兄也是神交已久,縱然沒有神通接種這一步碰上,將來隔界登門拜訪,也是數載之間的事。”
歸無咎聽得分明。
季札、扶蒼、品約三人,分別來自所謂“真魔二十四界”中的湛崆界、循盧界和婆娑界。
其中季札和扶蒼乃是舊識,交手次數極多;二人與品約,乃是聞名而未見面的關系。
三人敘畢,似乎心有靈犀,一齊轉首望向歸無咎,目光異常冷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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