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略一推演,歸無咎道:“此法縱然由虛向實,定下了許多脈絡軌跡,但若說直接用來尋找那緣定之人,卻依舊不能。”
季札面上愈發敬佩,道:“未想歸道友只是觀望一回,便已盡知其中三味。”
“不錯,直接行事,依舊是不能。”
歸無咎感悟分明,在紫薇星力的加持之下,修道者那一瞬間的感應,的確是更加準確了。
原先你心緣念起,感受到自己與某一年輕后輩似乎有緣;但經由那“一飲一啄”的問對之后,卻未必契合。而在這星力加持之下,此等感應的準確度何止提升了十余倍,幾乎達到了十拿九穩的程度。
但是問題在于,此法只是令你緣起之后得準,但念頭何時起,何處去尋人,卻并不能有所增益。換言之,此法與卜算之法不同,并不能令你在茫茫人世中,直接算定那正確之人的所在。
你若親去云游尋人,又或者施加寄托秘法,一旦脫離了這紫薇星力的加持,那便與常時無異。
另有一件要緊處。心緣得證,仿佛是一念慧劍,絲毫遷延不得。并不能說你在某處云游,感應到某一人似乎合適,卻作法將其帶回太華島中子夜之時,再來驗明。若是耽誤了時辰,原本合適的人或許也就變得不合適了。
唯一的可行之法,似乎只有將天下第一等的修道種子俱都提前聚攏于這火山之下的小界中,靜候心緣之發。
很明顯,如此作法并不現實。
以三人的道行戰力,或許能夠做到;但最終道傳,講究緣法契合,未必就是修道資質中最頂尖的人物。這一重微妙差別,導致可能適合的人物基數,何止擴大了千百倍。
歸無咎仔細想了一想,似乎的確是沒有直接突破的良法。于是道:“敢問季札道友的破局之法。”
季札見歸無咎已并未思出良策,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氣,笑道:“百年之前,某還真想過是否搜尋千百后輩嫡傳匯聚于此,以這至愚之法破局。但思慮良久,終究難能。”
“其后觀法星辰,玩味道決,卻是漸漸體悟出一個‘推果及因’的溯回之法。”
歸無咎道:“愿聞究竟。”
季札長笑道:“我等來此的目的,無非是完善最后一門神通,成就破境飛升之道。季某以為,通過那紫星之力的加持,打通了虛實之間的軌跡,不止是外在的緣法,就算是內在的神通推演,也更加有跡可循。”
“在那星力極盛之時,若定心感悟,未必不能捕捉自家最后那門神通成型之后的一絲片段。”
“積少成多,最終成亦完整虛像。”
扶蒼補充道:“以最終效用而論,等若可以將自家最后得道的那門神通,提前施展出來一次。當然,因為借法模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緣故,如此模擬無論成敗,都只有一次。”
歸無咎聞言,思索有頃,緩緩點頭。
此法異想天開;但確實可行。
因為“問境三玄”尋人契合與否,其實就是那一門神通所暗藏的規律道則,和所傳之人是否相匹配。如果神通具象先出,以此為依傍,倒推契合之人,的確是多出了一條可行的門徑。
季札欣然道:“吾等將神通演示一遍,再使一門秘法封印,便是絕佳的演算資糧,能夠推演出各自傳法契合之人的大致方位。”
“大致言之,有類于投石問路。只是所投之石愈大,激起的波瀾也就愈大。季某數度推演,此法一人二人來使,完全無用;就算三人同使,也只能推算出緣法契合之人落在四大仙域中的哪一步,作用聊勝于無;唯有四人同使,方能夠將演算范圍縮小至一國甚至一城。再去搜尋,成算便大大提高。”
歸無咎微笑道:“原來如此。季道友好手段。”
扶蒼眸中光華在銳利和柔和之間變幻兩次,促聲道:“半年時間…可是夠了?”
說完目不瞬視,靜候歸無咎的回復。
歸無咎一怔,旋即省悟其意,大笑道:“方才紫薇星出之時,我已將所持神通觀望明澈。擬成一象,不在話下。”
季札三人,聞言大驚。
扶蒼所言“半年”,自然指的是演示神通的時間。
季札悟得此法之后,又相繼尋得了扶蒼、品約二人。三人居于這火山之下,每日紫薇星起之時,推演之力向實,便能捕捉推演得到一幅至三幅神通大成之后虛影。
如此積少成多,前后三年上下,千影合一,方有把握將這“未來之法”提前演示一遍,而不出任何差錯。
扶蒼出言半年,已然是對歸無咎極為高看了。
他卻不知歸無咎立下道基,靜觀辰陽劍山和空蘊念劍兩大體系內外一十六道,任何神通道術一見之下其實皆能勉強演示出來,大魔尊傳這道“明輪”之法也不例外;只是唯有達到內外無隙、舉動由心,才說得上“練成”二字。
即使沒有觀察紫薇星象的機會,歸無咎也一樣能夠做成。
扶蒼似要再勸,季札卻擺了擺手,道:“既然歸道友有此把握,明日此時,我四人在此地演法札錄。”
歸無咎笑道:“甚好。”
來到元初玄境所致力之時忽然有了絕大進展,歸無咎驀然心中一動。
原本漫無線索是還不覺得。此時距離功成近了一步,他忽地生出一道明悟,隱隱感受到自己并不會如土著修士陸莊這般,于茫茫人海中尋了一位與自己毫無關聯之人,成為自己“問境三玄”的關門弟子。
第二日辰。
歸無咎在太華島內外漫游數千里遠近,直至子夜方才回返。
此間陳設,一如昨日;唯有那小土丘的正中央,多出一件淺綠色的方口長頸壺。
四人道行來歷俱是非凡,雖然面臨大事,卻并未多出甚么瑣碎關節來。一切盡在不言中,只是分坐東南西北,靜候紫星復現而已。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紫色星辰隱隱約約顯出一道虛影。
季札左右一望,沉聲道:“季某先來。”
又道:“一能生二,不啟不發。還請扶蒼賢弟激上一激。”
言畢之時,其身軀已然化作純粹白色,仿佛沐浴月華間的一道塑像。
歸無咎念頭一動,季札之言,其實透露出他所修神通是被動激發的一類,多半是防御類型的神通。
扶蒼面無表情的一點頭,應聲便二指成訣,向前一刺。
這一刺看似平平常常,似有敷衍之意。但歸無咎立刻看出,這一刺厲害之極,神通起兆的一瞬,四維八方皆被封鎖,顛倒先后。論道術妙意,倒是和越衡宗的鎮宗之寶有些相似,只是規模不及而已。當今九宗近道境中,并無一位上真有這般修為。
或許唯有魏清綺、林雙雙踏步近道境后,方能與之伸量高下。
這一刺看似由點及面,其實無所不至。
季札玉色之身,已是避無可避。
果然,一聲極細微的脆響之后,季札之“身軀”徹底崩散,似化為十七八塊殘破的朽土,宛若塑像被打破。
但歸無咎神意鎖定,此“季札”并非其正身,不知何時已被替換成一道宛若塑像的分身。
其真正身軀,已然立身于數千丈之外。
而扶蒼的“定中一刺”反應之快絲毫不在歸無咎神識之下,法力聚攏,已重新錨定了季札真身,頗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此時只是演示神通的緣故;其實若是季札愿意,此身藏形于千里萬里之外,也是尋常。
歸無咎卻知,除非季札逃出扶蒼神通起念之一瞬所籠罩的范圍,否則皆是無用。短短兩式交手,本應是季札演示其本命神通,結果倒是扶蒼的拋磚引玉之手,異常奪目。
倏忽之間,季札的“真身”也被追及。
此身隨之潰散,竟是化作一攤流水。
這同樣是一道分身。
舉目可辨,季札的真正“正身”,不知何時又飄忽至百余丈外的某一處角落。
又是瞬息之后,第三道“身軀”又被追擊,擊潰。
崩散之后,成了一團若有若無的氣機。
可是此等演化分身的手段,總有盡頭。第四道“身軀”被擊潰之后,化作流星點點,碎屑千萬。隱約可見一道若有若無的虛影,似乎重新浮現在不遠處。
歸無咎心中一動。
方才季札四道身軀,看似真實無比,其實歸無咎一瞬間便辨明其只是幻身;此時這道朦朦朧朧、若有若無的身軀,卻反而是其真身。且歸無咎十分確定,季札的金蟬脫殼之法走到了終點,再沒有變化的可能。
可是扶蒼那一縷如電如蛇的劍光,卻不再追擊,而是嗡嗡亂轉,好似化作了無頭蒼蠅。
扶蒼“噫”的一聲,收了劍訣。
品約定睛一望,愕然良久,才道:“好神通。”
歸無咎亦道:“好神通。”
原來,那固形、液形、氣形、光形四重四重分身的抵擋,絕不是什么花架子,而是一道奇異的“手續”,或說“過程”。季札的正身之所以看上去模模糊糊,并非其法力不足;而是其已莫名遁至扶蒼封鎮界域之外。
以歸無咎功力精,自然看明白扶蒼所立界域封印并未被暴力擊破;亦并未感受道一絲空間波動的痕跡。
其道理之精奧,就連歸無咎一時也暫未盡解,只是隱隱有所猜測。
扶蒼那一劍,已然是封鎮類道術的絕旨,其道境之后的威能,不在越衡宗鎮宗之寶之下。
連這一劍也能突破,同境界中一切封印鎮壓之法已是形同虛設,身懷此術,只要不是道行相差過大,已永無敗亡之虞。
同為“金蟬脫殼”,此法竟似較歸無咎借助真幻間本身像的手段更加不可思議。
斗法已訖,這一道神通照影,盡數被收納入綠色的方口長頸壺中。
季札身軀恢復正常,道:“接下來就輪到扶蒼賢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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