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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莫名定見 信心不疑

  兩位上真作畫,自然與凡俗以筆墨紙硯為之大異其趣。

  二人卻是將天穹分作兩半,當空點染。

  氣機紛涌而上,落入天中。且以內容而論,也是和世俗畫卷的山水草木等截然不同。

  卻見左半邊天中,滴墨成圓,當空浮現出一個再純粹不過的墨色球體;旋即那球體一化千萬,

  無窮無盡,經歷一番莫名曲折的拼接粘連之后,先是呈現為一道菱形曲面,然后又組成一個極為工整的六棱錐形。

  最終以每一個六棱錐形為根基,又拼接成一個繁復的鏤空之象,半似古字,半似樓閣;一半抽象,一半具體。

  而空中另外半邊,卻是以一個柱狀物為基礎,構建延展出仿佛無窮無盡的迷宮之形,錯道歧途無數,自中央起點演化萬千,未知其終焉何處。

  如此圖卷,和眾人中想象的仙趣禪機大相徑庭。這也使得周遭人等中冀望從中有所得者,困惑之余,不由大失所望。

  另有一樁奇處——

  陸莊、時廣南二位上真指尖各自有一道氣機溢出后,先是凝成一道、纏繞成束,宛若麻繩一般;最終直指于天穹深處之后,方再一分兩半。

  故而雖是陸莊立在東向、時廣南立在西向,

  但功行未臻近道之境者,卻并不能斷言天穹中東邊錐形構圖是出自陸莊之手,西半邊的迷宮之象是出自時廣南之手;誰也不敢咬定二人是否交換了方位。

  來坦之見此,

  心中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心中原也躊躇。

  以他歷練已久的心性,也隱隱然感受到,雖然都是萍水相逢、一面初見,但是他對二位上真的觀感卻稍有不同。原本暗自憂慮,是否會在無意之間將一絲潛在的個人好惡摻雜在評判之中。

  但現在看來,前人遺法思慮甚詳,早已杜絕了這種可能性。

  二圖卷成型之后,陸莊、時廣南都是自信滿滿,從容負手而立,靜候來坦之的抉擇。

  來坦之觀摩良久,又閉上雙目思索了百余息,終于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一指,異常堅定的道:“晚輩問心再三,似乎感受到這一幅圖卷中的示象,和自己的道途更加契合。”

  手指所向,正是那千柱縱橫、宛若迷宮的那一幅圖卷。

  陸莊面上光華一閃,拊掌長笑道:“甚好。”

  旋即轉身言道:“那陸某人便先行相試過了。時道友想來不會反悔罷?”

  時廣南面上隱約可見一絲驚詫閃過,

  但旋又恢復了鎮定從容,

  淡淡道:“理應如此。”

  陸莊面上泛起一線狐疑,

  但口中話語、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慢,只道一聲“承讓”,同時紫氣蒸騰,禁陣再起,將其與來坦之包裹在內。

  若是沒有旁人也就罷了。這問明生辰八字的過程,須得冥心默運,將第三次“一飲一啄”之機緣投入進去,同時揭曉謎底,以成“印證”之妙。若是提前知之,法即不成。

  換言之,禁陣封閉,不止陸莊自己要防范疏漏,更多的倒是對時廣南負責。若是在正式運轉法訣之前時廣南提前得知了來坦之的生辰八字,那么就算當真契合且陸莊宣告失利,時廣南也已失去了機會。

  所以時廣南不但不會刻意窺視,反而會封印五感六識,以防陸莊的禁陣手法不甚牢靠。

  歸無咎隱在遠處旁觀,又察覺出一絲玄機。

  雖然入元初玄境不過數日,但是以他的甚深修為、探知法門,對于修道中的委曲之處,已然掌握的七七八八。

  表面上看,二人爭奪關門弟子的“比對章圖”之法,其實只是決定了試法的先后次序;若是陸莊感緣失敗,時廣南未必沒有機會。

  但古今以來少數幾例相爭的實例,毫無意外都是捷足先登者印證契合,并未給排序靠后之人以后發先至的機會。看來能夠被二人同時看中的關門弟子,感緣的準確程度,要遠遠超過常時。

  這一點,歸無咎這造訪此境三日之人都明白的事,時廣南作為本地土著,自然不會不知曉。

  按理來說,此時的時廣南,理應是冀望萬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方合常理;但歸無咎觀此人神意,不難察其自信滿滿,似乎確信陸莊必然會失敗一般。

  歸無咎正思量間,忽然那禁陣之中,忽有極宏亮的笑聲傳來,如信潮涌動不絕,沐浴整個百業城,不是陸莊,更有何人?

  禁陣起而復散,不過短短十余息的功夫。

  時廣南這一回是真的面露驚詫,眸中精芒不散,和陸莊足足對視十余息,方才言道:“陸道友你…成了?”

  陸莊暗暗納罕,不知時廣南這異樣心緒自何處來,似乎極為驚詫于自己的功成一般,只是面上依舊難掩振奮,極干脆的言道:“正是。”

  谷勛</span同時他未免夜長夢多,大袖一拂,立時生出一道青色柔光將來坦之包裹住,縱身長遁而去。

  倏忽之后,只余清音裊裊:“預祝時道友早得相契之人,成飛升得道之終了。”

  這一句話,倒也是真心實意。

  同一時間,百業城中忽見一道極迅捷的遁光趕來,卻是四只極為雄壯的靈鹿并轡,牽引著一只銅色車駕,風風火火來到近前,顯然也是修道人中不可多得的寶物。

  車駕一停,當中躍下一個人來,元嬰修為,青面紫髯,眼珠略略突出異于常人,身著四青龍紋紗袍,相貌威嚴。甫一落地,卻是恰好望見陸莊攜來坦之駕遁光而去,氣機如電如潮;另一位上真卻是眉關緊鎖,踟躕未去。

  同時天中二分,兩道奇異圖卷尚未散盡。

  盛澤樓外,早有一人三步并兩步趕上前去侍候。

  而閑雜人等,卻都是對這位元嬰修士敬而遠之,反而要較面臨二位上真之時更加謹慎三分。

  這元嬰修士下了車駕,面上忽然浮現出恚怒之色,兼有三分狠鷙,反手將靠上前來那人扇了一個耳光,幾顆牙齒打落在地,口中斥道:“二真競奪緣定弟子…如此千年一出的奇事,你怎地不仔細稟明了?”

  趨身上前者,正是先前在閣中角落擺弄撥浪鼓的那位;其不敢辯駁,只是俯身唯唯而已。

  其實不難想到,陸莊現世之時那侍從便立即傳遞了消息;待得時廣南殺出,此人多半已然出門,既有的傳訊手段亦宣告失效。

  歸無咎心中訝異,修到元嬰境界,行事如此粗魯,一身紅塵氣未散,也是十分罕見。

  時廣南一個轉身,和這元嬰修士四目相對。

  這元嬰修士驟然一愕,立刻快步上前,道:“原來是時師叔。師叔你…”

  時廣南面上露出一絲嫌惡之意,立刻擺了擺手。

  元嬰修士也是有眼力的,分明看出時廣南是爭奪失敗的那一位,訕訕一笑,立刻退出百余丈之外。躊躇張望一陣,見事已終了余波散盡,一副趕了晚集的神色,才返歸車駕之中,沿原路遁返。

  只是行走的速度,卻要較來時緩慢了不止一半。

  車駕一離,四周聲音陸陸續續匯入歸無咎耳中,綜合匯總,立刻明了首尾。

  原來,百業城雖是朱方國名義上的正都,但近數百年來王室庭駕,卻遷徙于相鄰不算太遠的新都——千秋城。百業城卻成了朱方國國主之弟南平王齊當的封所——方才這位雖獨來獨往、服飾氣度皆迥異于常人的元嬰修士便是。

  二百年前,朱方國國主被“太華三友”之一的楊顛收為記名弟子,承其供奉。因這番緣故,朱方王室中修為臻至元嬰境界的三四人,在“百年供奉之禮”上都與楊顛、時廣南等三位上真有過不止一次照面。

  攀稱“師叔”,也不算全無根由;只是此人心性,不為時廣南所喜而已。

  而時廣南其人,卻不見先時之從容,依舊立在原地不肯離去,似乎遇到了什么極為難決之事。

  功行臻至近道之境的上真,在凡民心中幾乎和仙人無異。此等人物,縱偶然間顯露形容,也是神龍降世、驚鴻一瞥;如今日時廣南這般顯于世間猶如一座蠟像,幾有一刻鐘之久,簡直是亙古未聞。

  盛澤樓內外,有些許膽大的,便偷偷取了筆墨,意欲留下仙人形容圖像。

  歸無咎思索有頃,心思豁然貫通。

  “問境三玄”作為元初玄境中修士撒手超脫的最后一關,勢必非同小可。此關之難,緣法契合與否之高深莫測,諸般鐵律之不可逾越,只怕與紫薇大世界中的許多鐵則相似。

  此番時廣南其人其行,最令人感到異常的,就是他似乎演算了過去未來,拿準了此行必能成功;哪怕陸莊斗圖占得先機也未能改變其心中之定見——他此時之踟躕不去,心思郁結,也正是因為所料有差之故。

  對一件分如此荒誕離奇之事懷揣莫名之信心…

  歸無咎暗暗頷首,自己探求完法之路的線索,當在此人身上。

  就在此時,時廣南索然搖頭,一拂袖便要離去。

  歸無咎向前蕩出一步,顯化真身,施施然道:“道友且慢。”

  時廣南本已一步踏出。此刻猛地轉頭,定睛仔細一望,縮小的瞳仁旋又放大,面上浮現出驚奇、驚喜之色,微笑道:“四洲千山萬水地百余同道,并無道友這一般人。原來又是一位‘方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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