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蒼生氣機一變。身形已如虛空之畫轉為凝實,似乎一步踏了出來。卻見他雙掌環握于丹田處,似乎在一瞬間若有所思;但下一刻他掌心向上一托,卻又已是出手之勢。
明明只是一瞬,卻仿佛是千萬年的思索和醞釀。
漫漫青空之中,除了色澤有一絲變化之外,并無其余不同;但所有人心頭都生出波浪涌來之念,異常清晰。
金丹、元嬰乃至近道修士之斗法,雖然其范圍愈來愈廣,從數百丈、數十里至于十余萬里,但終究是有邊界。然此時人人心中都感受到,隨著這劍氣潮音一起,似乎整個紫薇大世界都將為之吞沒。
并且這吞沒一界之氣象,只是劍潮之一“涌”而已,那神通潮象,卻非止是這一擊,而是一擊接著一擊,無窮無盡。
此番出手,賓客之中、出生于本土宗門的荀申、陸乘文、席榛子等,見此精微法象,所受震動尤深。
其實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這一擊是正向東方晚晴而去的,季蒼生神通一出,東方晚晴的應對著手也隨之施展,當中沒有一絲縫隙。此時其等之所觀,只是一道“余像”而已。
正常情形下,就是連這“劍氣潮音”也是完全看不見的。
諸永宸伸出手指一點。
他伸手所點之處的空間,立刻詭異扭曲,化作一個愈來愈廣的喇叭形;然后有無數隱約可見的氣泡噴涌而出,大小懸殊不定。雖然其范圍愈來愈廣,幾乎將整個琉璃天戰場都包裹進去,但這一式的意圖卻十分明白——
無論是歸無咎,還是在場的諸位真君,都感應到了。
這奇妙手段,是沖著歸無咎而來。
這一道神通,分明并未有東方晚晴同化遮蔽,但在場的元嬰及近道修士依舊可以觀其有形。
很明顯,這一式別有特殊之處。
較之季蒼生、諸永宸二人慢了一瞬,姜成鹿目光一凝,也把袖一拂。
只是天中空空蕩蕩,澄澈如洗,似乎并未有任何異象發生。
這才是道境大能破例對功行較低者出手之常態。
姜成鹿瞬息之后便恢復了平靜。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或許在杜明倫等人的心目中,方才季蒼生斷然發難,可見道境大能行事直來直去無所掣肘,若自信身負絕對的實力,便不為任何外力所約束。或許還因此自謙,其在規則之內鉆研罅隙,是否見小了。
其實若持見地,依舊有偏。
若是如此,豈不是意味著道境大能行事,并不受世間任何契約所束縛?那三十六萬年來的穩定局面,又從何談起。
事情的真相是——如此決斷,所付出的代價決然不小。
若是功成,也就罷了;若是未成,這種外在秩序和內在心念的不統一,頗有礙于天人一致。在飛升之一瞬,實是一道不可輕忽的業力侵擾。
雖不至于就此飛升失敗,但所遺之后患,也不是能夠輕易化解的。
若非萬不得已,已成道境之人,不至于在此處弄險。
而且這樣的機會,也僅限一次。
另外,這種出手便相當于一道賭約,若是對方取勝,東方晚晴所得之增益也不可輕忽,無形中便是道境中分出高下的一道砝碼。
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卻不得不有所作為。
因為當賭注輸到一個不可承受的地步,那唯一選擇便是繼續加注,這和入局之人的心性理智無關,而是不得不接的必然選擇。若是越衡一方底蘊不足,或有可能實現最后的翻盤。
就在諸永宸、姜成鹿出手的一剎那,薛見遲袖中介乎于青綠之間的微妙氣機,忽地躍然而出,猶如穹窿覆頂。
道境大能的出手,本非近道真君所能及時反應;但若身為一宗執掌,手執宗門鎮壓之寶,那又另當別論。
一粒水珠,又似小界,卻將本陣營的諸位,一齊覆在其中。
料想以真水之妙,抵擋一式不難。
但不過忽忽然三四息,卻見那水珠之外一陣激流翻涌,薛見遲面色微微一變。
他分明感受到,似乎有兩道異力越過水象屏障固若金湯的防守,莫名鉆了進來。
原來,以道境大能的謀算,雖并未想到真走到今日這一步;但越衡一方所持的底蘊,卻也都歷歷在心。秉持有備無患之念,自然精研布置了非凡的破解手法。
那九水合成一界,那防御力之強幾是九宗之冠,自然不是一位道境大能所能破解。但若分用其一,卻各有側重和針對法門。
諸永宸的出手,乃是將空間扭曲和心劍映照之法發揮到了極致,循其感應,在那水障中鉆出一個縫隙。
此法是以心劍為引,法力凝聚于一,所以規模有所限制,只得用于心劍觀照的那人,而不能波及旁人。
九宗當代所有嫡傳,都在諸永宸心念之中清澈分明;但最有價值的目標,自然是歸無咎無疑。
并且此法尚有一重妙用。
其神通起落,號稱“二動”。破解幽寰宗的水界屏障是一動;將將臨身歸無咎之前時,又有一動。這一招伏兵,乃是預料到了歸無咎所持東方晚晴所贈“三花蛻形”的防御法門。
姜成鹿所持,又是一種路數。
他心知一切有形侵徹之法,傷人之術,甚難逃過水象屏障的抵御;如諸永宸那般能夠針對一人,已是極限。所以他另辟蹊徑,神通一發,并非實相。
加諸于身之后,并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具體的傷害。
但經由那輕柔劍光一洗,木愔璃、杜念莎、寧素塵、云千絕等人在此次琉璃天之爭數翻比斗的所得,便被無形之中削去了。辰陽陣營落敗的諸位,將來也未必沒有反先之機。
世人皆知木劍仙所持乃是實相劍術,此等幽微之法,似乎非其所長;但歷久經營之下牛刀小試,卻也具備非凡威力。
三人朝三個方向出手,只要有一處得手,就算扳回了局面。
并且幽寰宗防御法門被破,似乎其真的就要得手。
歸無咎忽然一怔,旋即微微一笑。
在這一瞬之間,他已然感受到,東方掌門所凝練的“三花蛻形”之法,對于諸永宸的這一式并無用途。
但是…
自己似乎已經不在需要這一式了!
當年東方晚晴之所以饋贈歸無咎“三花蛻形”之法,便是因為自己手持真幻間本身像這一至堅實至可靠的防御手段,唯一可慮之處就是有朝一日面對道境大能親自出手,唯恐反應不及。所以以三花蛻形之法,爭取數息退走時間。
但此時歸無咎忽然感到,當自己真正面臨危機的關頭,仿佛外力一推,自己自然就進入了那“貫穿過去未來,心通萬古而永恒”的奇妙境地。
時間的流速,立刻被拉緩了,放慢了近千倍之多。
并且不止是本人,只要不是相隔太遠,在自己神意牽引之下,可將他人同步牽引入真幻間秘境。
由于歸無咎眼前修為尚低,故奠基空蘊念劍所帶來“心在道境之后”的好處,還有許多有待發掘之處。
若是換作旁人,感到退走無礙,勢必欣喜。
保守起見,甚至就直接施展手段,將所有人一齊挪轉遁走。
但歸無咎卻按兵不動。
平白消散數月才得回返,豈不是太兒戲了一些?
所以,他會等候到最后千分之一個剎那。
奇妙的是,這種心意籠罩,蓄勢待發,自然而然就傳遞于諸位真君、同道心念之中,還要快過神意傳遞。薛見遲見“陽元未水”防御屏障被突破,本來如臨大敵,正要施展第二道手段;但此時此刻,他心中一定。
在歸無咎的感應中,是數息功夫;但在真實世界中,幾乎只在同一時間。
東方晚晴出手。
原本他二指成訣,抵住季蒼生的出招,雙方呈現勢均力敵。但恍惚之間,她右臂上忽有莫名光澤一起,然后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掌,直取中線推了過來。
季蒼生面色一變。
這份感應,儼然回到了四大妖族攻伐九宗之時。
“倍稱之力”的手段!
季蒼生神意內馳,有無數念頭閃過。
二人神通的第一合交手,外人隱約望見他神通具象之劍氣潮音,但并未望見東方晚晴的神通實相。這說明自己的功行隱約要較東方晚晴略深一些。
只是這份勝出,委實有限。
但九宗同道一旦掌握了“倍稱之力”的奧秘…季蒼生推演萬千,只覺若是飛升妖祖當面,硬接一二式也無不可,如此諸永宸、姜成鹿處勢必建功。但我道中人掌握此法奧秘,雖然只是四倍之力,但因為雙方層次相若,這份實實在在的優勢卻再不能以道術之高明化解。
季蒼生一聲嘆息。
諸永宸、姜成鹿已知其意,合力解圍。
如此一來,稱量之說,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