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念莎環身氣機快速逸散,只是其性狀氣象,與先前截然不同。
符凝錦的劍光本是細密柔韌已極,但沐浴在杜念莎新近散發的氣機之中,卻快速溶斷成十七八界,旋即徹底泯滅。
一眾賓客,精神俱是一振。
這意味著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圓滿之上!
正卷一十二人,最后所余的這個位置,終于眾望所歸,由杜念莎摘得。
如今相繼破境此道術極境者,雖然為數不少。但既往所有人臻至此境界,皆是在閉關中獨自破境。而杜念莎,卻是繼歸無咎之后,第二個在實戰中邁入此境者。
抑且下一步就是近道門徑,可以說趕上了最關鍵的一步。
親觀玄機,登時令人感到不虛此行。
杜念莎沉吟半晌,微微轉首,略帶感慨之意的又道一聲:“謝過。”
雙目所及,卻是早已退下修持的穆暮的方向。
今日成功破境,與杜念莎事先想象有所不同,甚至可以說,對手非符凝錦不可。
最終形成了這個結局,對方的出陣安排,穆暮的抉擇,都是巧為助力。
杜念莎料中了一半。
按照她心中所思,她的破境圓滿之上路徑,須是由實向虛,自然正名。此見解不能說錯,但是卻依舊少了關鍵的一步。
圓滿之上和圓滿境有所不同,并非你昂揚直上、銳意奮發便能觸及;而是必須明了因果,對于道途之中的每一個步驟都了然于胸,知會得失,見其真而無逸漏。
杜念莎最關鍵的緣法,在于歸無咎自末拿本洲投送來的一道緣力。其實對于此物,杜念莎雖善加運用,但并未做到明心映徹、知其本來。
和符凝錦的戰斗,卻補足了這至為重要的一課。
真曇宗“緣起斷天心”之道,本是描述最抽象的妙緣之理;而末拿本洲玄道果,以及杜念莎所汲取之氣運,卻是此緣法運力在紫薇大世界之實相。一番對照參證,終于臻至“知其所以然”的境地。
最終循著既定步驟,有形神通雖然潰散,但是對于緣力的掌控運用卻隨時而漲,最終圓全無漏,補足了“務虛之道”上的不足。
杜念莎當年臨及九周半山之盡頭,并未踏入天懸道中。縱然如今是非常之世,能夠一步躍升至圓滿境界,也算絕大突破了;臻至圓滿之上,連跳兩步,終究是先天有一絲欠缺。
就算身負藏象宗完道、立下兩兩生化之法大宗兩大機緣,依舊是略略差了一絲。
如今將氣運加身之所得徹底消融至渾成無間,才算補足了最后的關卡。
杜明倫、鶴守臻面色冷峻。
人心總是幽微難測,縱然臻至近道境界,也不例外。
方才杜念莎即將落敗、符凝錦勝望在即的當口,二人心中皆有一絲遺憾傷懷,本來也做不得假。但是當戰局陡然逆轉,杜念莎不但取勝,更是臨場破境。杜、鶴二人恍然察覺,眼前現實發生的,才是最壞的結果!
符凝錦一聲嘆息,搖了搖頭,返歸陣中。
杜念莎似也并未有太多欣喜,朝著相鄰處望了一眼。
越衡陣營一方,寧中流,薛見遲、施鳳楠等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辰陽一方出陣雖然較之我方多出一倍,但是連續五六人出場后、那隸屬辰陽劍山、面目異常陌生的將近十人,卻并未有一人出手。其實諸位真君已隱然猜到那一行人似乎別有用途,并非是作為挑戰者出現。
如此一來,對方陣營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除了真曇宗第二嫡傳吉中行之外,其余人盡數出陣。
至于吉中行,經過連續數場對于真曇宗斗法抉擇的揣摩,諸位真君也猜出來了,所選擇的對手多半是木愔璃——因當日紅云小會上,二人乃是一輩。
但這兩位功行有絕大差距,吉中行出陣,只怕是意在對木愔璃造成些許騷擾,鋪墊于九子排名的爭斗。意在爭勝,絕無可能。
換言之,寧素塵、杜念莎皆已過關,等若宣告越衡一方保守不失。
而我方卻依舊有盈法宗二位生力軍。
幽寰宗海平河顯然心情大好,遙遙對著云千絕、顧含章二人一笑,道:“勝固欣然敗亦可喜,二位師侄不必有所負擔。”
云千絕微一頷首。
顧含章身形瘦削,五官面相屬于柔和一類,但是出言卻是簡潔急促的風格。
只聽他言道:“聽憑云師兄抉擇。你若選擇江海,我便奮力一爭;你若選擇束玉白,我便隨意挑上一人。”
束玉白聞言,面有不豫。
云千絕卻是遲遲未語。
但人人都知大比第一階段的挑戰已然到了尾聲,且最終能否創造變數,多半要看這位盈法宗第一嫡傳。所以倒也無人催促。
半刻之后,云千絕才道:“若江海是如束玉白一般,動用那形似涌泉的封印法抵御明師弟的‘陰式’,那顧師弟你的安排,的是最善之策。但是…”
“既然要務實,那便務實到底。我選擇束道友。至于你,一切遂愿,隨意挑上一位便罷。甚至繼我未完之心愿,挑戰一番軒轅道友,也未嘗不可。”
琉璃天內外,無一是蠢人。聽聞云千絕這一番安排,皆知顧含章這一陣,等若是放棄了。
同時也意味著,云千絕對于出陣之勝,志在必得。
云千絕白衣翩翩,施施然步入陣中。
數息之后,與束玉白相對而立。
不過,他卻并未如白適幽、明選烈那般急躁出手,竟是不緊不慢的說起話來:
“我方數載前之初會,籌謀對陣之法。本人壓軸對上江海道友或是束道友出陣,實是最為務實的法門。有其余幾位同道鋪墊在前,又有我盈法宗新近創制的一重秘手,奪取一至二勝,把握極高。但諸位真君先將此安排示下時,本人卻并未一口允諾,只說臨機應變。”
“我之心念,與穆暮道友一般無二。”
“未想諸宗真君卻有盡力成全之意,雖然韓師弟功敗垂成,但云某人也極感盛情了。束道友見微知著,想來能明了前因后果。只是事到臨頭,卻由東向西,驟然顛倒過來,同樣是走了極端,未執中道。”
束玉白面色一冷。
通過方才云千絕和韓太康的人一番交談,所謂“驚喜”“心意”之類,并不難猜測。
云千絕的心思與穆暮相同,有意挑戰于軒轅懷。
而越衡一方并不貪多務得,專心攻擊一至兩個目標,便已足夠。若是韓太康三門奇法建功,下一個出場的沈湘琴勢必能夠擊敗江海。如此明選烈、顧含章聯手,足能對束玉白造成威脅,那么云千絕便能滿足心愿,完成挑戰軒轅懷的目標。
只可惜功敗垂成,最終依舊是要云千絕壓陣作戰。
但這一番心意,已可見越衡陣營諸位主事之人布陣之從容。
不過所謂“顛倒過來、同樣走了極端”云云,分明是說束玉白在九位種子中實力最弱。
兩大陣營,列位真君,此刻都是神色鄭重。
若是束玉白得勝,那么第一階段的挑戰等若并未拉下任何一個人來,權當是一場熱身;但若是云千絕取勝…那越衡陣營的優勢陡然擴大,甚至歸無咎頭名之爭不勝,越衡一方亦有取勝之可能。
束玉白朝著自己右掌掌心看了一眼,有些不信的道:“如此鋪墊,只怕不夠。”
他心中計較分明。
云千絕雖然戰力極強。但是雙方畢竟是圓滿境和未臻圓滿境的差距。若在神完氣足之下交手,就算自己受創極重,但最先恢復的一定是自己。
云千絕若要顛倒勝負,必須是要在自己稍稍有損的狀態下出手。
稍稍有損…
白適幽的那一擊,雖然凝練一點久久不散,但是細心體察之下,其實對于自己的威脅微乎其微。無論如何他也不信,就這一絲微瑕,便足以改變戰局。
此時,云千絕出手。
圓月升騰,隨后寂滅,無量空洞之中,顯出慘淡一圓。大小卻有逾二三十丈,較之明選烈的那一擊大出數倍。
初看似乎理所當然,畢竟云千絕乃是盈法宗第一嫡傳。
但觀戰之人旋即豁然驚覺,以明選烈和白適幽的功行差距,也不過就略略縮水了一兩分;而云千絕雖然勝過明選烈不止一籌,但豈能在規模上差距如此之大?
再仔細感受,云千絕的神通,似乎明亮了許多,并未給人以煩悶欲嘔之感。
束玉白依舊是以一氣化七、七色合一的正法應對,雄厚氣機,鼓蕩成圓。
這一回,這兩“圓”并非豁然映照合一,而是兵鋒相臨,逐漸切割相較,傳來一陣陣極細密的爆裂聲,時不時有成串成束的猛烈氣機,溢出于外,化作一道道悶雷聲。
待兩“圓”徹底融合,兩人都仿佛身軀凌空,一陣極詭異的飄搖晃動,衣袖間亦隨風鼓漲。
旋即氣機驟然一收,兩人面色一個黑中見白,一個白中泛紅,顯然都與康健之時迥異,緩緩坐倒在地。
二人各自打坐調息。
氣氛陡然冷肅下來。
戰斗雖完,勝負未分。
果然如盈法宗以下克上的舊例,變成了一個誰先恢復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