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止是九宗之內,就算整個紫薇大世界之內,只要不超越圓滿之境,難有人可與杜念莎爭鋒。
只需三次清濁玄象之爭時她勝過玉嬌龍一戰的細節傳布出來,便無人會質疑這一點。
當年勝過束玉白時,杜念莎本非真正意義上的圓滿境,乃是借助方圓裁切之道,成其圓滿。
而今時今日,經歷數十年道術拆解演練的實證,杜念莎已真正稱其圓滿;由此可知,其實際戰力,應當更進一步。
白新禪道行雖極為不俗,但因當年意外受挫,已然落諸穆暮、云千絕等人之后,更不足以對杜念莎造成威脅。
卻見白新禪木劍一指。
萬千金色光點,猶如螢火蟲一般匯聚成流,頃刻間織成浩瀚虹霓、匹練一束,朝著杜念莎席卷而去。
藏象宗道術,雖云匯通陰陽、七中取二成正反四十二變。但是以實績而論,就算強如杜念莎、束玉白的層次,在七部四十二變中,亦有喜好側重、長短差別,更遑論其他人。
白新禪所動用的,正是其最擅長的《解形合變火流書》和《太極炫陽法》相契之法門,前偏而后正。
面對此術,正面對應,必遭其困;若側身游斗,更要抵御星流的無形牽引。故而此神通雖是匹練形態,究竟處卻是旋渦之實。不出非常手段,斷難解之,只得如陷溺泥沼,愈來愈深。
杜念莎的回應,干脆利落。
身軀輕輕一搖,忽然有無端墨色云氣騰涌將來,頃刻間凝成一只大約三四十丈的廣口喇叭。此象一出,似乎中藏無量解、煉之力,外力攝入,登時瓦解。
這是《白羽黑翮飛行經》與《沖凝指歸》合成的一變,但神通意象,已與最初時的輕重配置大不相同,顯出杜念莎對于藏象宗道術的拆解,又進了一步。
此法舉手間成就,卻似完全克制了白新禪的道術。這是“道義相近而愈高明”的意思,同樣取法牽引吸攝化解,但層次卻在白新禪的道術之上。一如方才束玉白迎戰蕭天石、張宏辯等人之時。
只是對手分量,卻不可以道理計。
更妙的是,杜念莎的神通看似是一廣口喇叭的形狀,只消繞了過去便可避過;但是仔細看方能發覺,似乎時空為其破碎割裂,內外兩分。罩定之物如論如何游走,卻難以逃脫于物象之外。
黑罩吞火龍。
但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那星光火龍之象,固然急速褪散,崩逝瓦解;但杜念莎的渾成一罩,卻也漸漸淡泊飄搖。到了星光徹底被煉化之時,那黑氣罩卻也破損了十分之三四。
戰局內外人物,凡是道行到了圓滿境者,無不驚訝。
這一式交手,雖然依舊是杜念莎勝了,但是與眾人想象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杜念莎道行遠在白新禪之上,再加上神通相克,這一番碰撞,宛若一株火苗投入千尺寒潭,斷不當是如此景象?
身處弱勢卻自守不失,節節消解卻又不見紊亂,反而以一定比例消耗敵手之氣機——
這是…
圓滿境界才有的氣象!
觀戰人群之中。
直到此時,來自本土文明、妖族、魔宗、以及各系之嫡傳,才感受到幾分味道。
似乎一瓶年數極為悠久的陳釀,仔細品味,才能察其甘醇。
在進入旁觀席位之初,心中那一絲仰慕消散殆盡后,至少有一半的人,心中有些不明所以;更是對幾乎所有人都成了啞巴的凝滯氣氛十分不適應。
直到此時,才漸漸見到其中妙處。
譬如玉離子和秦夢霖二人,相距甚近,正在交談。似乎打破了一切間隔,儼然多年之故交。
就算二人再如何心量寬闊,若是易地而處,也絕對沒有這樣融洽無間的氛圍。這不是說二人沒有坦誠相待的機會了;而是換一個環境,這兩位心中的爭雄博弈之念,必然攀升之頂點——哪怕是坐而論道也一樣。
斷然不至于有這份真正的輕松與和諧。
唯有九宗之盛名,劃下一條無形界限,將九宗之外者盡數歸之于“客”,才能令所有人暫時生出“引為同道”的奇妙觀感來。
二人交談,并未用傳音之法。
作為客臨此地的最強者,二人的意見,旁人自然都認真傾聽,唯恐漏了一字。
秦夢霖道:“這位白新禪道友…并不是圓滿境界,而是因一場機緣,臨時成就。”
玉離子道:“此人道體軀殼,原有一絲缺損;如今神思氣象中,又有一絲缺損。前者可謂違體,后者可謂違心。但兩缺反而成圓,反倒是令其暫時臻至一種虛擬的圓滿境中,只是不得長存,剎那光華而已。”
秦夢霖接口道:“此法之玄奧,唯有圓滿之上方能領悟。而未臻圓滿境者借此成就圓滿虛像,非絕強外力點化不可。只怕須得兩位道境大能,分居正反,相與助力。”
此言一出,位居琉璃天正西方位的諸永宸,面露訝色,投來一絲異樣目光。
秦夢霖心中忽起微瀾,但卻處變不驚。
二人身畔不遠處,御孤乘、申屠龍樹聞之,亦覺茅塞頓開。他二人雖能勘破白新禪并非真正圓滿,但所謂“兩缺成圓”、道境助力等玄關,卻未能察知。
其實御孤乘、申屠龍樹之知見和秦夢霖、玉離子并無多少差距可言,左右只在毫厘之間。只是秦夢霖、玉離子所持之道術務在追求極限,對于對立消長、否極泰來的變化之理,領悟的更加透徹。
戰局之內,杜念莎亦以了然。
曾經道途之上的一次損真之憾,是“違體”;
并未隨著自己更加認同的小師妹,而是依舊遵循宗門安排,是“違心”;
兩缺成圓,為的是通過奇異法門,暫時臻至“圓滿”境界。
這是白新禪終身之憾事,難以釋懷的執念。
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大約便是此意了。
杜明倫面色微變。
這一道法門,乃是借助辰陽劍山諸永宸和原陸宗姜成鹿兩位天尊合力,方才落實的奇異手段。經由身心兩缺成圓,最終臨時更進一步。
本來白新禪道行逼近圓滿一線,身之缺亦有所屬,正是修習此法的最佳人選。
但是“心之缺”為何物,卻遲遲尚未落實。若是以人力促成,尺寸如何才能恰到好處,卻也頗費思量。
但杜念莎和束玉白之戰后不久,白新禪忽然稟明,“心之缺”已有著落;杜念莎離藏象宗而去,正是他心中之憾事。
杜明倫只道白新禪的含義是他與杜念莎交情極篤,如今因理念抉擇分道揚鑣之意;沒想到經由二人方才之對答,他才明悟過來。其實他的理解恰好相反,白新禪其實所持之道與杜念莎并無不同;所謂“違心之缺”,是并未隨杜念莎而去,而是依舊留在宗門中的意思。
杜明倫目光一凝,將這些念頭拂去。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白新禪終于終于達到了他本可觸及、卻最終相去漸遠的境界。這是他畢身唯一的機會,宛若流星劃過。所以他就算是對杜念莎再認同,這一戰也定會傾盡全力。
只要是這樣,杜明倫的目的,就達到了。
果然,白新禪氣勢愈漲,竟與靈動星流混合唯一,最后匯諸劍身,執木劍縱身一擊!
這一瞬,所有人都在等候杜念莎的抉擇。
四位天尊,九宗真君,以及在場的圓滿境界的精英,都拭目以待。
事實明朗。
白新禪縱然臻至“圓滿”境界,亦是最弱的“圓滿境界”,和杜念莎之間,有著莫大的差距。若杜念莎全力以赴,只怕電光火石之間,就要分出勝負。
但是圓滿境界有圓滿境界的不同。哪怕看似實力懸殊,哪怕杜念莎一招就將白新禪擊敗,哪怕看上去是杜念莎全無傷損的“完勝”,但是內在的精力法力消耗,卻似小實大,不可回避。
換言之。不需要動用“半尺天棰”、“崎嶇之象”等古怪手段,單單憑借“圓滿”二字,便天然具備更勝一籌的效用。甚至于就算你將敵手神通破盡,真正終結的那一下,依舊要有不小的消耗。
除非你突破界限,達到凌駕于圓滿境的圓滿之上境界,方可破局。
唯一的懸念在于,白新禪不是真正的圓滿境界。
他到底也維持多久,誰也說不清楚。
所以杜念莎是否可能如束玉白那般,采用“三氣法”一類的手段暫時拖延;等到白新禪自圓滿境中褪去,再輕取之。
杜念莎立刻給出了回應。
那宛若墨色廣口喇叭一般的神通形象,立刻一收,化作一柄長劍,執在掌中。
說是“劍”其實有些詭異;因為此“劍”過于粗大,且只有前半段隱見兩刃之形,靠近手掌的半部分,卻是渾圓一柱,猶如木棍。
杜念莎面上白光一閃,衣袖輕輕一蕩。
肌膚中顯露出的精力逼人,宛若精瓷出爐一般的懾人光澤,幾不下于席樂榮、姜敏儀等施展武道手段時的氣象。縱是對于九宗道術極為諳熟的諸位真君,亦覺十分陌生,一時竟也猜測不出這是哪兩部經典融合而成的手段。
杜念莎手執此劍,人劍合一,奮力一擊!
沒有絲毫猶豫。
杜念莎給出了答案。
她沒有一絲觀望拖延的考量,沒有吝嗇法力,而是以強對強,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解決問題。
戰場內外。
除寧素塵身在局中、無暇他顧之外。其余玉嬌龍、江海、束玉白、墨天青、荀申、席榛子、馬援等人,都是面色微變。
他們心中,都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念頭:
這一擊,非圓滿境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