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盤膝懸浮,坐于兩山之間。
忽然,兩座巨峰莫名消失,周遭一切,盡是空空如也。不止是一個“空”字,其冷冷清清,蕭蕭肅殺之意味,分明昭示著此山似乎是被一種絕強的力量抹去了。
約莫半刻鐘之后,兩座巨山重新顯現,亦不止是復原,更多出一種清華流轉的生動味道,蘊藏無量生機。
“空”、“蘊”二字,盡在其中。
如斯循環,周而復始。
歸無咎身雖不動,但神念之中,卻是明察秋毫。
這是三分中的最后一分、“未來分”完成時凝結成的異象。
此時過去、現在兩分皆已完成,空蘊念劍已經到了一道化四的地步,此刻進行的是最后一步,四分為八。
歸無咎心中暗暗推算。
由于過去、現在二分乃是已見之事實,所以不過區區數載,便都順利完成;而未來分卻事涉此時尚在萌芽之中的許多精微推演,所用時間明顯為多。如眼前這般反復之象,竟需三十六載,方能全功。
三十六載后,相距自己破境靈形,恰滿五百年矣。
說不定自己趕到玄渾琉璃天時,大會已然開啟。
好在這三十六年都是水磨功夫,并無立法成敗的壓力。數載以前、自己心花一發、盛盈滿級之時,其實空蘊念劍的真正成立已是注定的事實,其后手續雖繁,卻并無出得差錯的可能。
所幸一切都是在第三、第五道尊的飛升秘境中完成。
前兩分雖然各有異象,但并不如何顯著;但第三分是最后一步,亦是真正成就八脈劍道的一步,征兆之象卻是非同小可。
如果不是在結界之內,那么眼前所見,就不是兩座巨山忽隱忽現,而是要波及延伸于廣至數萬倍的區域。聲勢之隆,不亞于道境大能的飛升又或者是破境下界。
如此氣象,瞞不過九宗道境大能。
就在此時,歸無咎忽似心有所感,往“全珠”中望了一眼,面色微顯驚訝。
思索良久,歸無咎展顏一笑,自語道:“好機緣。”
未想到空蘊念劍成立,竟還給他帶來一樁如此實惠的好處。
普天下動用非常手段煉成的以小御大、提升戰力上限的秘寶之類,其極限是止步于近道境。使得近道以下之人,臨時掌握近道境中的手段。此類法門迄今為止以武域輪回天和魔道法門最為高明,古仙門中的類似傳承,已然大為遜色。
至于更進一步,封印某一位大神通者的力量,使未臻道境之人發揮出道境層次的戰力,的的確確是古今所無。因為雙方差距之大,已不僅僅是規模上,更是本質與層次上的差距。
不止是如三歲孩童舞弄大錘,更是道術隔絕,兩不相同。
而歸無咎,卻是利用了自己和第三、第五道尊道術相通、理念相同、而高明有所超越的劍理指引,感激共鳴,完成了對第三、第五道尊磅礴法力的“駕馭”。
但是現在,歸無咎忽然驚異的發現,第三、第五道尊所積蓄的法力,要較他想象之中更加雄厚。
原本歸無咎以為,第三、第五道尊兩具化身,每一具皆相當于半個道境大能;二者合一,恰恰能夠助自己完成刻印神通的大業,不多不少,不增不減。
但是數載之后,三分已完成了兩分,而全珠之中的法力,卻充盈如故。
歸無咎略一思索便明悟緣由。
因為第三、第五道尊化身,并不只是歸無咎看上去的那般“固定規模”。
正如歸無咎先前隱然猜到的這樣,這封印中的兩座名山,既是二位道尊入道之地,亦是其成道之地,更是其證道飛升之地。正因為其因果甚深、自然連結,才構成了滋養兩道“分身”的土壤。
否則縱然第三、第五道尊功行再高,也難以教自家化身歷紀元而長存,一直延續至今。
簡單譬喻,第三、第五道尊二分身,便是兩具沐浴在水池之中的“水人”。
此時此刻,這方兩地密界,二大名山的氣韻,分明淡了一絲。
這顯然是因為全珠之中的氣機一絲消耗,其早已形成某種定則的運轉規律,自然就會從整個小界中汲取。
若是歸無咎真的將小界中氣機盡數汲取,那何啻于數個第三、第五道尊。等到法力刻印完成之時,全珠中所蘊藏的法力非但不至于減少,反而要較先前為多。
更妙的是,歸無咎已試探出來——
法力雖易,道則任存。
歸無咎依舊可以運用“劍理感應”之法,駕馭全珠之中磅礴浩瀚的道境之力!
原先還有一點小小的障礙。
那就是若要完美映徹空蘊念劍道則,歸無咎必須進入“雄健在外、慧心在中;縱觀過去、現在、未來,獨斷四維八荒”的最雄渾高古境界,俯瞰天地眾生。此等境界與大定、大慧相統一,歸無咎也是作法空蘊念劍時第一次晉入,非如此,不能完成對“空蘊念劍”劍理的絕對掌控。其實這是作法完道的道境大能境界,唯有此境方能與完道之業相匹配。
蓄勢突破,非為常例。
而魔道四典雖能令歸無咎的心意境界拔高一層,但也只是穩定在“剛健生動混冥無間,凜然唯我獨存”的境界,這是近道境的境界。
若歸無咎得今日機緣再早上一兩百載,其實也是看得見、摸不著。
巧的很,歸無咎自此間出境之后,便是五百年之會;近道境界,已在目前。
待歸無咎突破近道境之后,便可穩定邁入道境層次的心境,這一份底蘊,恰可自如使用;等若歸無咎初入近道境,便有一份可堪發揮道境層次的底牌。
須得辨明,歸無咎是憑借道則相通感激運用,等若可以憑借自身之意志駕馭第三、第五道尊殘留法力,這是無限接近于直接獲得道境戰力,絕非道境大能將自家神通封印之后的“底蘊”可比。
只有一條美中不足,那就是歸無咎在近道境中,不會滯留太久的時間。
一處依傍溪流的坡田,一位頭戴斗笠、身著粗布直綴的中年漢子汗流浹背,正在彎腰勞作。
地上用鐵鏟間隔尺許,開鑿出三指寬的口子,似乎在種植什么豆類。
這漢子口中焦渴,正與回身去取田埂上的葫蘆飲上一口,忽覺眼前一花。
急轉身一望,忽見身后立著一人。
這少女一身淺綠衣衫,背上背負著新鮮竹篾扎成的竹簍,內中隱然有五色清光溢出。面容清淡之中暗藏不可以言語喻說的神韻,縱然是畫中女仙,亦難以及其萬一。
中年漢子一愕,似乎一口氣梗住咽喉,說不出話來。
木愔璃淡淡道:“聽聞芒首山附近有一蛟為患,傷人近千。郡中鄉民或聚于城中,或四處逃散。你為何在此經營,卻是全然無懼?”
中年鄉農慌忙道:“您之所言,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的消息了。七日之間,有一位大法師云游于此,斬了蛟蛇。小可本已隱匿山中,只是舍不得十幾畝田地,三日前冒險打探消息,恰巧得聞喜訊。”
“據說三日后…也就是今日,芒郡郡守在城中立百席大宴,為大法師答謝洗塵。”
木愔璃思索有頃,忽然一笑,拔身而起,縱光遠遁。
中年漢子一呆,慌忙下拜。
此時木愔璃背上所負,正是另一件與“食道靈魚”相對應的秘寶。
也是機緣巧合,東方掌門為了煉制那一件珍寶,已是提前搜集了許多珍稀材料,其中恰有與木愔璃所用相通之處,且可同爐成就。
且小鐵匠本是越衡宗之物,冥冥中和越衡宗的神通道術自有契合之處,再加上他現在層次本已極高,煉制木愔璃所用之寶,更是事半功倍。
所以較想象之中提前數十載,秘寶已成,正放在竹簍之中溫養,等待那一線寶靈的機緣。
三月前木愔璃返歸宗門,取了寶物之后重新出門,未過多久就在山野散修之間聽到了蛟蛇為患的消息。
東南九宗地域,就算是九宗統轄范圍之外的“外荒”,成氣候的妖族規模,也決然不多,大都是流竄于外的“遺民”,不值得一提。大張旗鼓傷害凡民的,為數更少。
當時木愔璃便隱隱感知,是否是自己的機緣落定,與此關聯。
飛遁了一陣之后,紅藍瓦黛,丈許城郭,歷歷在目,是郡城到了。
環繞諸坊市的正中心,最為顯赫的那一方朱紅衙門的后殿,是一片甚是寬闊的校場。其中佳肴豐盛、人煙稠密,約莫有一百二三十席至多。
如眾星拱月的主桌之上,主人分明是一襲烏紗、兩撇短須的郡守大人;主賓卻是個白衫青年,在木愔璃目中,此人卻似泥淖之中的明珠,因為他是一群凡夫俗子之中唯一的修道人,且功行甚是雄厚不俗。
木愔璃從天而降。
一眾皆驚,原先熱絡的氣氛戛然而止。
若木愔璃是個相貌丑陋有若妖魔者,眼前這一行人只怕都是魂不附體。好在眾人看清了不速之客渾似天上仙人,這才減免了七分驚懼之意。
唯有那白衫主賓,抬首望來,不但不懼,面上反而露出一絲驚喜。
木愔璃目中光華閃爍,聲音頗有感慨之意:“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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