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儀閉目沉思。
將將十個呼吸之后,她重新睜開雙目,面上多出一絲坦然和自信。
方才一番久敘,姜敏儀行事皆是順勢而為,并未有任何嘗試爭奪話語權的舉動。所以她此刻流露出的自信,理應是真有所得,而非虛張聲勢。
若是對手換作旁人,此刻不免心中驚奇,暗暗忖度姜敏儀是否真的有破局之法。
但玉離子是何等樣人?她的堅信,不會有絲毫動搖!
玉離子輕輕一躍,騰空而起。
千百道流光溢霞,遠看紛紛如雨,但是一番極巧妙的周游旋轉之后,卻是凝練統御于一點,構成一個淺淺的旋渦。旋即從這旋渦之內,一道不可思議的壓迫力,沛然涌動!
這其中鎮定懾人的味道,分明類似于“一劍破萬法”一流的手段,令敵手神通運轉不暢。
除此之外,觀照相對之人,不等此神通加身,立刻感受到本身之無所遁形,儼然心劍照影。
最后,才是那沛然難御、霸道絕倫的法力本力混同為一的意蘊。
三相交映,構成一只七彩鳳影。
更加巧妙的是,三種意象,卻并無類似于御孤乘當年“殤拳”組合的那種拼接糅合之感;正相反,其內外精純,一拳之意執天下之中,至為簡潔,至為純粹。劍修所謂的“唯一”一劍,也不過如此了。
同一時間,姜敏儀出手抵擋。
武道之印統御于中,輕輕轉動。一身仙道法力和武道中精悍剛健的氣象快速彌合相融,不分彼此,構成一個巨大的氣罩。
顯示為如此形象的防御法門絕不罕見,單單是名在三十六子圖之列中的英杰,便有數人持有類似手段。
而姜敏儀這一道神通卻有些特殊。
其真正引人注目之處,不在于“殼”的虛形,而是內部兩種氣機在精神調和之下源源不斷的溢出,壯大充盈;等壯大到極點之后,卻凝縮反復,積蓄力量。宛若一只巨大的“肺”一呼一吸。
這是仙武真正融合之后的和諧統一,并且巧用武域真印為支點,在己身十丈之內形成一個奇特的過渡區域。
因為“融合”之故,姜敏儀能夠同時汲取仙道手段;敵手自然也不拘束于只能用武道之法出擊。
但武道印籠罩之處,其中的道術規則,依舊十分頑固的和其余空間有所不同。
神通攻殺至近前,便有一絲微妙的差異。
這一絲詫異,是可以提前知曉、及時調整的;若是持久作戰,其實作用并不算大;但是以玉離子的自負,極有可能只出一擊。若是如此,便能憑借這一法門,將她的至為兇悍的鳳舞一擊,略微削弱一點。
玉離子面色不變。
當中微妙,她洞察秋毫。
若是尋常人和姜敏儀交手,此時定然會生出一種感覺,那就是姜敏儀的防御力并不嚴密,較之最頂尖的防御神通似乎遜色一絲,對于己身內外的保護,既不穩定,也不完整。
若如此想,便大錯特錯。
姜敏儀心性與圣教席榛子有相似之處,一啟一發,一盈一縮之間,蘊藏著極強的反彈力。除非你明確“看見”自己的能力可以擊穿對方的“底線”,否則,誰也不能輕易言勝!
可惜…
玉離子的確是看見了。
玉離子的神通,已不止是“收發由心”,而是“始終由心”。其實她一擊出手之后,已然發現這一擊經歷姜敏儀的最后一道防線時,威力會有一絲損折。其實玉離子耗用心神,在一剎那間推演調整,并非辦不到。
但是她并無動作。
因為,她看穿了姜敏儀的底線。
攻守相迎,正面碰撞。
那宛若活肺一般的防御之象急速縮小,似乎本來便是水汽凝形,此刻在烈焰蒸騰之下快速蒸發。
百丈…
五十丈…
十丈…
一丈…
三尺…
若姜敏儀此刻所抵御的,是御孤乘、李云龍甚至秦夢霖的神通一擊,那么在護身法相縮小到最后三尺時,必然能夠扼制平衡,進入一種“敗而不亂、衰而不窮”的微妙狀態,從而將戰局引入下一步的纏斗。
雖然最終不敵,卻至少能堅持甚多匯合。
只可惜,這青鳳一落,幾可算是同境界中最強的一擊,除了歸無咎和軒轅懷的最強一劍,再無第三種神通能夠與之媲美。
姜敏儀的防御氣罩縮小到“貼身三尺”的最底線后,崩潰溯回之象,并沒有減慢一絲!
下一刻,姜敏儀的護身神通徹底潰散。
玉離子那一擊,瞬息之間化整為零,宛如萬千針芒攢刺于身,又似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令每一寸肌膚骨骼,承受那不可承受的、將肉身碾成粉末的力量。
姜敏儀身軀翻滾出數十丈外,仰面朝天。雙足異樣蜷曲,似乎斷折;雙臂也是不正常的下垂。
面色蒼白如紙,眼角、口鼻、耳垂處,都可見一絲鮮血溢出。
如此形象,似乎與氣絕無異。
直到此時,方有一物透出晶瑩光華,散發成薄薄的一層,將姜敏儀的軀體裹住。
玉離子不為所動,便要轉身離去。
但是她左足一頓,最終似是改變主意,緩緩靠上前來。
等候了一陣,見姜敏儀重新恢復呼吸,睜開雙目,才道:“問一句。你的證得是什么?”
若是換一個人此情此景下的發問,未免有譏嘲意味,至少也容易遭人誤會。
玉離子卻全無介懷,她既然生出疑問,自然而然就發問了。
她看得清楚明白。
方才姜敏儀所動用的,是早已純熟的一門神通。由于自己鳳舞一擊以碾壓之勢將其擊潰,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所以姜敏儀的神通,壓根就沒有相持孕育的過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證得”。
但就在玉離子將要離去之際,卻感受到了姜敏儀微弱的神識氣機,安定恬淡,沒有任何負面情緒間雜,似乎對于臟腑受損、筋骨斷折、精血騰沸出竅的慘狀毫不介意。
姜敏儀聲音微弱,但十分平靜:
“何必要有證得?”
玉離子一怔。
姜敏儀道:“因為冥冥之中緣法相牽,我輩中的絕大多數人,一旦敗給競爭對手,于本人氣運大不吉。所謂‘證得’,既是實利,也是圓融道心不失的手段之一。”
“如你所言,我本是善敗之人,心性與常人不同,并不以挫折為念。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在斗戰中有甚‘證得’?與你這一戰,本身便是所得。”
幾句話說完,姜敏儀面上浮現出一絲深紅,呼吸也更加沉重。
玉離子微微動容。
這一番話看似簡單,但要接受完全、徹底的失敗而本心不動,卻又談何容易?
微一點頭,玉離子道:“好。那些許年月之后,再看姜道友有何變化。”
話音一落,玉離子振衣而起,去捉拿小界之中的玄象精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