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蒼茫茫,渾渾噩噩,歸無咎倚仗至寶護身,在深邃星天之中遨游,不知過去了多久。
其實類似體驗曾經有過一回,那就是自荒海悟道空蘊念劍后,經由七寶天鏈在幽寰宗匯聚,赴約紅云小會。乍一看去,二種體驗似乎接近——
都是澄空一碧如洗,宛若真空琉璃世界。
但是仔細體驗,不難感受到其中不同。
當日履歷,歸無咎一度以為,若有真人在畔,只需功行較之元嬰真人更強一些,那就不難作伴遨游,宛若魚在水中。但此時此刻則不然;歸無咎感悟分明,若是沒有重寶護體,只需瞬息功夫,外間隱藏在平靜之下的精微力量,便能將一人碾成粉末。
近道修為,也完全不足恃。
另有一樁不同。
此間目力所見,星辰方位,較之自己更近了一些,似乎不那么遙不可及;若是一意追尋,大約很快就能來到另一方世界之中。
歸無咎當然知道,這只是幻覺而已。
若果真嘗試,縱然走上千年萬年,直到壽元耗盡,雙方之方位也不見得有絲毫變化。
此時末拿本洲早已不可見,似乎化身斷線孤舟,無所皈依。
歸無咎心中卻是鎮定自若,依舊按照鏡珠所演示的固法行走。
約莫又過了數日,終于在視線所及的邊緣處,依稀發現了一只土黃色的星辰。
這顆星辰較諸于其他星象明顯不同,十分龐大不說,似乎就真的距離自己不遠,旬日可及。只是光華十分暗淡,不到近處,不顯其形而已。
歸無咎心中了然,這里就是推算之中倚為坐標的“龍界”。
覆蓋如此廣大地域、幾乎可以稱為獨立世界的“結界”,其實并非如玻璃罩一般的實體,而是妙用時空之理、遮掩天機、斬斷一切因果的退藏之地。
換之,你若尋不見它,也就罷了;但若真的窺見真容,自然就可遁入,絕對不會被什么光罩阻擋在外面。
歸無咎心中忽然涌起躍躍欲試的念頭,
但心神一定,終究是作罷了。
畢竟入界與出界路徑不同,進去容易,屆時如何回返紫薇大世界,便是絕大的麻煩。
不過,尋得了這樣一道“后門”,也算是此行附屬的收獲之一。
以龍界定位,又行走了一陣,歸無咎忽覺天玄嫡傳,似乎天地轉赤。驀然一望,經歷一個仿佛“天翻地覆”的巧妙變化之后,一座曼然無極的廣袤洲陸,已然現在面前。
如此巨大的洲陸,卻并無絲毫在歸無咎視線中緩緩出現的征兆;好似變戲法般的被變了出來。
若是歸無咎方才行走的方位稍有差錯,便不能見。
歸無咎縱身一躍,遁入其中!
立身之地,是一片茫茫大漠,玄黃一片,偶然點翠。
但歸無咎卻無暇觀覽周遭景色,長長吸了一口氣,面上難掩驚訝!
其實歸無咎已隱然料到,經末拿本洲一行,尤其是在最后關頭成功突破社正境界,只怕多少有些說法——除卻因玄道果而得的巨大機緣之外,其他的說法。
但是…沒想到,這所得,不是什么幽微深玩的小節,而是一種最顯赫不過的存在——
宛若身負一門道境大能才具備的大神通。
觀一界之氣象,道傳之有無。
此時,歸無咎目力所及之處,只要心神沉浸,便能望見紫薇大世界中的一絲輪廓。
在這輪廓之內,似乎有極小的星星點點,亮度不一,顯然是象征著各自道傳無疑。
歸無咎下意識間驀然轉首,觀察東南方向。
果然,明白粲然,九點成環。
光輝之矚目,耀然凌駕于群倫之上。
四周方位,圣教隱宗,各大妖族,雖然不能對號入座,似乎也隱然能夠見其規模。
要知曉,道境大能雖然號稱俯察一界,但那只是尋常界域而;單說紫薇大世界中真實所見,斷然難見全貌。而有了末拿本洲的知見與紫薇大世界本體相合,歸無咎竟然做到了這一步。
只是這一“神通”在道爭之中有何作用,目前還尚未鉆研透徹。
另有一件奇事。
大界領域之中的所有代表著一脈道傳的“光點”,其實分為二色。
一種是至為純粹白色;另一種是較為昏沉的土黃色。
歸無咎原本下意識的以為,這是對應著星漢分流的兩大陣營,但是仔細看了兩眼,立刻知道不對。
蓋因星漢分流之象,雙方實力乃是旗鼓相當。但是目前所見,凡是亮度卓異非凡的,幾乎九成以上都是白色星點;而那昏黃色的星點中,除卻寥寥數個亮度尚且可觀的,其余都是細若粉塵的存在。
雙方對比,簡直是不成比例。
再者說,象征著東南九星的九大星點,無一例外都是呈現出粹白色。此事似乎與實際不符。
歸無咎陡然想起一事。
兩次清濁玄象之爭,在那小界之內,他可是見識過紫微大世界的雛形圖的。對于各大妖族所立方位,亦曾過目。以此為標尺,圣教、隱宗、陰陽洞天、東南九宗等方位,亦可推導而出。
歸無咎急循念對照,二影相合。
不多時。
鳳族;孔雀一族;天馬一族;赤魅族;元鱷一族;羽融一族;青猊一族,乃至仙道諸門…
全部一一對應,尋找到了所指之明確星標。
但令人稱奇的是,以上諸部,無論敵友,都是呈現那粹白色的存在。
由此篩選下來,剩下的土黃色光點,竟都是歸無咎不能明辨歸屬者。
歸無咎隱然有所悟。
確定方位之后,歸無咎卻是發現,自己運氣甚好。
此時他立身之地,相距隱宗百家之一的流黃地脈龍紋宗,僅有六十三萬里之遙。
隨著他心意一動。
比鄰居中,孔凌縱身而出,顯化本相,一只十余丈長短的五尾孔雀,躍然道:“公子且坐穩了。”
或許是感應到歸無咎心情之迫,又或者是顯露手段。孔凌雙翅一振,引動金光閃閃,連續動用“四重門”之法。只見一人一鳥,宛若在十余個鏡面之中反復穿梭,所謂尺幅萬里,也不過如此。
可見她修持此法,又有精進。
如此短距離的沖刺,即使當初的青兜獸,也大為不及。
龍紋宗大傳送法陣設立在山門西北一千三百里外,原本是防御極為精嚴的所在。但是當年赤魅圣祖施展手段之后,愈是隨著時間推移,此陣防御力便愈加牢不可破。隱宗諸位道尊印證無虛之后,原本靡費的人力,亦可裁撤下來。
此時傳送大陣正北方向的角樓上,一個頭戴涼帽、身披土黃紗袍的胖修士,本來正在假寐之中,忽地抬首一望。
見到似有一道金光急速刺來,似是飛鳥之形。
他卻不以為意,依舊以手斜托面骨,似睡非睡,搖頭晃腦。
這些靈智未開的妖鳥,競逐之時撞在防護法陣上,化作一團碎肉,實在是并不稀罕。
隨手撿了去以丹火炙烤,甚至能給自己改善伙食。
不料那光華一個閃爍,便穿過了傳送陣;又一個閃爍,已立在了傳送陣禁門正中。
胖修士急忙起身,卻見一人手持牌符一晃,然后雷聲隆隆,紫電刺目,竟是地脈傳送大陣,已然在間不容發之間被發動。
胖修士一陣茫然,仔細回想來人相貌,似乎覺得有幾分熟悉…
十余息之后,才悚然一驚。
半始宗。
歸無咎出現的一瞬,見面前恰有一道遁光,不緊不慢地到來。
一襲赤衣,和白皙的面容相映襯,可謂纖濃得宜,深淺恰到好處,大定大寂不掩深華。
歸無咎曲指一算。
看秦夢霖的步調,分明是自己落于紫微大世界之后才有所感應。看來就算以二人之間的聯系緊密,兩珠相感之奇緣,亦難打破紫薇大世界的環中天塹。
秦夢霖慨然道:“一別八十載,宛如昨日。”
歸無咎一個恍惚。末拿本洲一行,竟是八十載了么?
于是笑道:“想來紫薇大世界中,八十年中自有精彩,還要有勞夢霖為我分說。”
同時凝神細觀,心中微微一動。
觀秦夢霖氣象變化,雖然修持功行愈發精深,尤其是陰陽道的升降變化之法,幾乎到了顛倒乾坤、神鬼莫測的境地。但是那四道機緣之一,她卻并未得了。
在歸無咎觀察秦夢霖的同時,秦夢霖也在觀察歸無咎。
數息之后,秦夢霖忽然面露奇光,嘆息道:“果然是你的手筆。”
歸無咎的坐騎孔凌雖然資質算的上出色,但是顯然遠未臻至那攀登道意極限、百尺桿頭尋路的超妙境界。所以她雖知歸無咎道行愈發深不可測,但是卻察覺不出什么具體的端倪。
秦夢霖則不然。只略微一望,便能看到——
歸無咎明明神色恬淡,似乎怡然從容;但是身上卻又有一種磅礴踴躍的佼然奮發之意,仿佛火山噴涌,山洪泄流,不可阻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此之謂也。
歸無咎心中一動,笑道:“是了。想來以夢霖你的眼力,些微變化,自然是瞞不過你。正要請教明細,是哪幾位得了機緣?若無差錯,當是四人。”
秦夢霖緩緩點頭。
旋即微笑道:“確是四人。我已猜到,若是你的手筆…只怕何人得緣,未必盡在你掌握之中。”
歸無咎心中一凜。已然意識到只怕得緣法之人,有些“冷門”。
不然,倘若是黃希音、姜敏儀,甚至是魏清綺、木愔璃等得了機緣,她斷然不至于有此推斷。
當即立刻追問道:“是哪幾位?”
秦夢霖道:“藏象宗杜念莎師妹,越衡文晉元,天馬一族馬援…還有一個,巫道祖高岑。”
歸無咎無以對。
這的確是有些難以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