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東方掌門趕到。
南宮真君、梁真君、寧真君在一座風景秀絕的孤峰上,略備薄席,招待東方掌門。
席間,將陸乘文攜來的聯絡文書展示。
其中利弊,也都隱晦的加以提及。
以越衡宗三位真君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與隱宗、妖族幾方,以宗門名義結盟的重大好處。
單純以斗戰之能的視角看,似乎九宗高高在上,并不在意土著之力。除非那些個妖族有降世妖祖助力,方可道一句“舉足輕重”;否則尋常力量,并不放在眼中。
其實則不然。
為友與為敵,其效用是完全不同的。
若說為敵,九宗道境遠非本土人劫道尊所能企及;至于近道境界,哪怕第一流的大妖族中,動用任意秘法加持,也難望及九宗真君之項背。雙方差距,似乎較之道境大能更大。
但若是為友,九宗作為更高明的一方提綱挈領,約莫能夠起到一種近乎杠桿的效用。
譬如說許多事,唯有近道層次能夠做到;本土天玄上真功行再遜,到底也是近道境界。以陣法、器道中的許多手段而論,單純堆疊施展之人數,便有可能將所持之道大大推進一步。
再者說,深入本土之后,就算將土著道傳中的珍稀名物搜集供奉,便可以替代九宗傳承中許多滅絕舊物。無論是丹道、器道,都有可能迎來一個大發展。
這并非道宗或妖族本身的底蘊,而是借其為杠桿,對于紫薇大世界的利用更加充分了。
可是三位真君不得不有所顧慮。
再有,明知有這許多好處,三十六萬年來九宗一直低調隱世,豈能無由。
這緣由,便是九宗初祖,對于玄渾琉璃天和太質之氣的經營規劃。
終有一日,太質之氣充盈圓滿,一舉釋放,將紫微大世界換過新天。到了那時,本土道術傳承和妖族傳承,誰能歷劫維新,誰將衰亡湮滅,誰也不敢打包票。
或者說,此事發生之時,已是不知多少個紀元之后的事情了;本土文明中的人道、妖族傳承,說不定早已滅絕,被新的道統和宗門取代。
但沒有誰敢拍胸脯,說事情一定如此,絕對沒有意外。
要想最大限度的獲得利益,自然要結永世之盟。
但是萬一太質之氣流布的那一日,今日結盟之宗、族并未滅絕。那么等若接下了一樁大因果。
閑敘一陣,東方掌門微微一笑。
忽自袖中取出一物。
寧真君接過一看,不由訝然。
原來,書卷之中所錄,同樣是一封結盟符書,正是隱宗、孔雀諸族發往縹緲宗之物。當中文字,與發往越衡宗的這一封大同小異。
當日東方晚晴與羋道尊等人修道甚久,也有些交情。故而留下了一件聯絡之法。
直接用以通傳本土與九宗,稍有不及;但若是通過三生陰陽洞天,來到東南界域,那聯絡之法便能將信物直傳于縹緲宗內。
在陸乘文出得陰陽洞天的一瞬,身臨荒海之時,便將此符書發出了。
東方晚晴笑道:“我到越衡宗來,本是要請貴派立一個章程,且看諸位信心幾何。不想三位反倒來問我。”
南宮掌門一怔。
旋即想起,雖然令寧素塵傳訊縹緲宗,但是東方掌門還是來得十分迅捷。前后間隔,只是盞茶功夫。
他還道是寧素塵忽然性急,動用了挪遁秘術。
此時才省悟,原來是東方掌門主動趕過來的。
寧真君沉吟道:“信心幾何?”
“此言從何說起?”
東方晚晴微笑道:“前日聽諸位言說,歸無咎拓展道術之途,已然功成?”
“若是果然功成,借用一百八十分之一太質之氣便能破境,那么就整個紫微大世界而言,太質之氣亦未必需要完全充盈一界。能夠達到紫微大世界本元氣機的一百八十分之一,豈不是達到了最大規模的修道資糧?”
“就算純用舊法,與新法之間道術深淺,略有差別。但舊有法門,本是‘窄門’,須得根基臻至甚深境界,方有破境可能。到時仍維持一‘玄渾琉璃天’,規模較今日大上二三十倍,料想就算九宗道傳遍布一界,資質卓異之人再多,也足夠用了。”
寧真君等三人聞言詫然。
他們雖然也曾振奮于歸無咎的“高論”,能夠令道行稍遜之人亦有破境之機。
但是卻從沒想到,這一法門會徹底更易九宗前賢關于太質之氣的規劃。
這對于三位真君而言,似乎有不可承受之重!
東方晚晴悠然道:“所以,就看三位對于歸無咎的信心,是不是充足?”
很明顯,若是歸無咎所持之論真的成立,那么太質之氣最多維持到紫微大世界靈氣的數十分之一規模,那就足夠用了。
紫薇大世界,依舊以原始之氣機為主;其滋養的人妖諸族舊法道術,亦不必滅絕。
道法是否有絕對的把握成立,是關鍵。
若果真有絕對的把握成立,其余諸宗也并不會阻攔。
因為對于自己成道全然無涉的前提下,能夠保留更多的傳承,維持住紫薇大世界的復雜變化,其實是利而非弊。未必定要刻舟求劍,遵循先祖的陳舊規劃。
就看歸無咎能否成功。
以歸無咎的成長速度,不說東方掌門,就是在座的寧真君等三人,也定然能夠等到驗證成敗的那一日。
若是樂觀一些,只怕歸無咎下一次五百年之會上成就真君,此法便有初試之機。
但越衡、縹緲兩家,正是要在五百年會之前,結此友盟,加厚己勢,等上數百載、千余載,只怕局勢早已是滄海桑田。
寧真君仔細想了一想,道:“歸無咎說是在一處秘地閉關,當初只說是三年五載功夫。”
“當面問上一問。若他以為‘可’,本宗便賭上一賭。”
外間三載,洞內千年。
歸無咎的氣機神采,一望而知便與曾經又有不同。
明練鋒芒之余,多出的一種韻味,仔細審查,好似周遭丈許范圍內,微塵皆被一掃而空,水洗空靈。
如斯微妙,所構筑成的氣象,以一言辭形容,并非“干凈”,而是“清楚”。
清楚。
能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見歸無咎的存在,不被任何東西遮擋、歪曲。
若有道心深湛之人,仔細推演。
不難得出結論。
這一份“清楚”的感覺,再強上千倍萬倍,其實就類似于道境大能最初級的意象,那宛若虛空掛畫的境界。
秦夢霖之氣象,也與昔日略有不同了。
似乎在渺渺天地之間,變成了更“深色”的存在。
此時,秦夢霖打開洞府禁陣。
歸無咎長身而起,將內中所藏一切外物,盡都收攏。
正要離去,歸無咎忽然一怔,笑道:“雖然有半步之遙,但是終究沒有到一層窗戶紙始終不能打破的地步。若是如此,他也難稱混沌之世最杰出的六人之一。”
秦夢霖眉頭一皺,旋即舒展開來。
二人同時伸手一點,空中同時浮現出兩種極不穩定的異象。
一種溫和從容,正是歸無咎的至高退藏之法,真幻間本身像手段。
另一種卻十分霸烈,構成一個十分突兀的虛空黑洞;整個空間,無限粉碎,又無限凝合,壓縮與吞吐,周而復始。
這是陰陽道遁法,唯有此間能夠使用,所遁去之地也是唯一的:
陰陽道周天星辰臺。
并且此法絕不和諧,動用之后至多十余息,陰陽道大神通者便能感應端倪。
歸無咎、秦夢霖,通過各自通道遁走!
十余息后,一道遁光落至近前,快速閃身進入,抬首一望,卻只看到一方空空如也的石室。
御孤乘。
他閱覽典籍三載,心中忽然泛起漣漪,明悟緣法在人,不在經文。
循心念而來,算是趕上了;又算是沒有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