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陸宗。
姜成鹿高坐于金臺之上。
雙目垂簾,如如不動。
經歷與妖族飛升妖祖一番斗法,運用諸宗底蘊手段,姜成鹿的道行神通,亦有非常進益。
此時,他自感煉化汲取,徐徐而為,似仍有許多后力,尚未充分發揮。
他從前所持草木道術,看似生機盎然,靈動多變。但是以根本而論,卻都是走的極為務實的路子,一切服務于斗戰。在當世四位道境大能中,論及“下一步”的感悟,并非他的長處。
而經由匯通九宗前賢的封印秘法,卻將這“啟發”之路,提升一絲。
金臺之下,長身玉立的,是本門資望甚深的近道真君,辛雅安。
他手中持一柄玉符,一卷金書,似乎是在等候著什么。
果然,約莫一刻鐘后,兩人并肩上前。
這二人皆是身著淺藍色道袍,一位是個約莫三旬年齒的女修,風姿綽約,長發披肩,肌膚尤其瑩白;另一位看上去更年輕些,面容瘦削,鼻梁挺拔。
二人都是元嬰之上,星君修為。
這兩人,各自手執一卷鑲金邊的連頁章,來到辛雅安面前一禮。
男子當先上前一步,打開掌心書頁,高聲念道:“回元虛寂丹,三粒…”
“九品上寶胎,環真清靈絮,兩件…”
“第一等煉器材料,如意八替金鐵,四件…”
“第一等封禁符箓,織錦呈祥符,四件…”
一連報出七八件物名,只聽得辛雅安眉頭微凝。
此人退下之后,那女修又上前,朗聲道:
“上元渡空丹,一粒…”
“異種修煉秘寶,呢喃巧霧,一件…”
“妙味知錯果,兩只…”
報到這一物時,辛雅安忽然打斷道:“且慢!”
姜成鹿竟也同時睜開雙目。
辛雅安上前一禮,高聲道:“若是弟子并未記錯,這兩只妙味知錯過若是采摘,十二萬載以內,難以誕出新果。”
女子遲疑道:“辛真君容稟。這一回所統籌的數目,實在是過于驚人…若不動用這二物,就算是尋常真寶,也遠不足以相抵…只怕非得將門中地位最重的三件混元真寶取出一件,方能充數。”
那男子也接話道:“如此重任,我二人不敢怠慢。門中之物大致作價,都是先請教了端木師叔。”
姜成鹿眉頭微凝,顯然也十分難決。
毋庸諱言,眼前之物,便是原陸宗前番大戰,動用諸宗底蘊的報酬了。
方才女修報出的最后一件珍物——妙味知錯果,委實非同小可。
顧名思義,服用此果,能夠將自家道術修習之中,曾經的一絲錯漏,明悟浮現;然后回根溯源,加以糾正。
其中最佳用途,是在成就近道之時服用。
能夠將本人道基,向前推進一絲。
不止如此,服用此果的人選,亦大有講究。
諸如根基到了圓滿之境,譬如本門林雙雙,將來成就近道之時,自是不必服用此果的。
而成就近道之人,在五百年之會上只算中流,幾乎無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同樣不需要服用此果。
唯有將來成就道境的潛力,在兩可之間,此物便能發揮絕大作用。
三十六萬年來,原陸宗服用此果者,共有五人。
其中三人成就道境。
最后一位,正是姜成鹿本人。
姜成鹿自知甚明。單以斗戰手段,他在九宗歷代天尊中也是排在前列的;但是論及道心機緣,當日若無妙味知錯果推進一絲,成道幾率,也不過是三四成之數而已。
若無此果,這五人都是較之道境略略勉強的根基。五人中最終得以成就者,少則一人;最多兩人。
換言之,每一味妙味知錯果,幾乎相當于小半個道境大能的預期。
此物論上限,較之藏象宗那一神物是遜色一些;但論及實惠,卻并不見差了多少。
思索良久,姜成鹿淡淡道:“列入吧。”
辛雅安低聲道:“是。”
姜成鹿決斷之后,本擬閉目垂簾,重新入定。
但就在這一瞬,他卻猛然抬頭!
遙遙望見,青天之外,忽然呈現亂象。
似云非云;似霧非霧。
說是空天破裂,卻又藕斷絲連;若說是空間通道一類的手段,似乎又似是而非。
并且,這景象似乎依舊處于演進變化的階段,并未定型。
一刻鐘之后,姜成鹿眸中,忽然現出一絲意外。
他已然看出了根腳。
只聽他淡淡道:“就如此布置。其余諸宗如何挑揀分配,由其自家談判。爾等只需當面交割便好。”
辛雅安領命。
然后,姜成鹿縱身遁入虛空,身影漸漸化為一個極為淡薄的虛影。只頃刻間,就已消失不見,身在原陸宗結界之外。
兩個時辰后。
一片冰川荒原。
當姜成鹿趕到時,另外兩個方位,亦適時顯化出兩道身影。
幾乎是前后腳的功夫,同時到來。
一個空靈虛影,妙劍成環,韻律合成一人,辰陽劍山諸永宸。
另一個朱紅如血,凝練一點,然后虛空振蕩,顯化真形,縹緲宗東方晚晴。
三人相互致意。
望見眼前景象,不由慨然贊嘆。
此時所見,天上地下,有兩大異相。
天上異象,兩個時辰之前,姜成鹿已然看出端倪,所以才算定方位,趕了過來。此時青天之相演化終結,所構成的形象,正是一座巨大的荒寂法相!
陸上冰原,卻被砸出一只萬丈深坑。
由于距離更近的緣故,所呈現之物,論視覺沖擊力,卻要較天上的荒寂法相更勝一籌。
一只體型不下千余丈的麒麟真身。
其黑似鐵,其亮如銅。雖然感應不到一絲生機,但是那登峰造極的高古粗獷之意,卻掩飾不住。若非其表面有一層淡藍色的冰晶封印其身,單是此物所露出的氣機,就能將萬里以內、近道境以下的一切生靈殺死。
此物根腳,不言而喻。
三個月以前,妖祖一方突發奇想,攻擊玄渾琉璃天不成,旋即退走。
自此以后,其對于藏象、真曇兩家的騷擾似乎也中止了,似乎徹底斷絕了重創九宗的念想。
四位天尊,第一時間聽聞,振奮之余,也不以為意。
因為當時天上并未出現荒寂法相,兼之九宗開派大能玄渾琉璃天中留下的“禁法”又十分神秘,后人不知其詳,所以無人想到,出手的麒麟一族圣祖林雷,竟然身隕。
當然,琉璃天所觸發的“禁法”恰好隸屬最高明的封印類手段;而妖祖所處方位,乃是跨國陰陽洞天遙攻,真身其實相距極遠。
若非這兩件巧合,四人通過推演天機,亦當能提前知曉結果。
事實上,直到今日,這封印禁法活力散盡,所封印之人亡故的消息,才得以通過荒寂法相,發散出來。
在今日之前,因果牽連,此術仍有相當活力與變數。
龍云、應元二位,對于這一點心中有隱約的道緣感應,所以并未選擇靠近林雷真身,而是直接離去了。
這是明智之舉。
諸永宸贊道:“道境存在的完整肉身…尤其是一件曾經飛升之后的妖祖…無愧于大世界中第一等的重寶。”
東方晚晴面色不變,淡淡道:“辰陽劍山對其有意?”
諸永宸搖頭道:“于情于理,此物與我辰陽劍山無關。”
“對于此物,姜道友是當事人;而東方道友,只怕也要代友盟立說。你二位論上一論,某不偏不倚。如何?”
姜成鹿、東方晚晴對視一眼。
毫無疑問,有資格獲得眼前之物的,唯有兩家。
旁人若是覬覦,那便是僭越無度,不守規矩。
一是原陸宗。
原陸宗承擔了四位飛升妖祖的精兵鋒芒,損失甚大。雖然是諸宗合力獻上秘寶,再有幾位道境大能援手施展。但是莫要忘了,按照事先約定,妖族攻向哪一家,所靡費的底蘊,便需哪一家自行承擔,事后結算償還。
兩個時辰之前原陸宗內發生之事,已說明一切。
換言之,四位妖祖先后動用的四種根本大法,十余種次一等妙法,其實皆被原陸宗承受了。
二是越衡宗。
四位妖祖選擇避實就虛,沒想到卻碰上了硬茬子。一個不察,飛升妖祖損折一人,重創一人;駐世妖祖、道尊損折四人,等若徹底宣布此次妖族覬覦東南之役,勝負已分。
越衡宗根本重寶,雖然不清楚其到底能夠動用幾次。但是此回動用了兩次,也算是不小的損失。
一者防守,一者進攻。
一者先立于不敗,一者最終一錘定音。
兩家誰得此物,都有道理。
若是眼前這具麒麟之身并不完整,那就沒有這許多煩惱。直接削成兩半,平分便是;但此物完好無損,若如此做,就是暴殄天物了。
東方晚晴本已打定主意,勿令越衡宗太過吃虧。
豈料姜成鹿沉吟良久,道:“此物當歸越衡宗。勞請東方道友將其取回。”
東方晚晴微微驚訝,但是立刻省悟,姜成鹿必有后話。
果然,姜成鹿淡淡道:“我原陸宗自然不能沒有收獲。”
“之所以如此抉擇,是我原陸宗人力物力較為充沛。越衡宗取了眼前之物,我等可以去索取另一處收獲;但若眼前之物歸于本門,越衡宗不過三位真君,又無道境坐鎮。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另一樁機緣,只怕力有不逮。”
“兩相對比,只得如此分配。”
東方晚晴、諸永宸對視一眼。
姜成鹿所言何意,已十分明白。
諸永宸微笑道:“原陸宗若是出手,這可是九宗打破隱匿局面,深入荒界的第一步。倒是值得紀念。”
又望了東方晚晴一眼,道:“東方道友在本土文明的友盟,掃滅一族,如風卷殘云。以原陸宗的底蘊,依樣葫蘆,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