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界對陣。
此時四人戰作兩團。
圣教這一陣的對手,早已通報姓名——其中一位名為姬冰炎,乃是隨侍顯道、應元二人甚久的一位天玄上真,雖然行事低調名聲不著,但是以功行而論,卻更勝過孟倫、恒滑等諸位臺面上的人物一籌;圣教諸真中,幾乎算得上第一。
至于另一位,乃是一位神道修士,不過并非已知的三十七界空大帝中的任意一人,其人名胥元德。
此時孔袖妖王對上了姬冰炎,須賢上真對上了胥元德。
單看孔袖妖王這一陣,其實他的斗法手段工整瀟灑之余,似乎略顯保守。粗粗看來,不像是與人交手,倒更像是獨自一人練拳。舉手抬足,一進一退,內勁外鑠,隨方就圓。只看那一道道鋒芒無兩的銳氣溢出,一躍之余,卻又陡然停滯。最終凝成一個方圓里許的大型氣罩,環繞籠罩其身。
而他的對手姬冰炎,身著一身藍而近黑的素服,卻是個須發隱見灰白的老者形象。進退趨避之間,倒是并未留手;不住地將種種氣象各異的大神通道術使將出來。
慶云磅礴,巍然成象。
只是那氣罩之上偶然乍現破綻,卻很快的彌補完全。
孔袖妖王目光清冷。
這位姬冰炎雖道行卓著,但是與他相較,依舊略微弱了一籌。若當真專心致志的交手,他自信有勝無敗。如今之所以以相持為主,自然是受了另一場比斗的影響。
念頭微動,孔袖妖王轉身一望。
另一場戰斗,氣象便要瑰奇得多。
須賢上真負手而立。
周遭千里之內,卻似有無量虹霓縱橫交織、穿針引線,構成紛紜亂象。那位圣教的神道對手胥元德,卻是不見蹤影。
其實此人正是藏身于無限幻影之中。
道術在較低境界時,譬如金丹境、元嬰境。以遁速迅捷見長,也是一門常見的比斗形式。一擊不中,遁身千丈之外,倒也異常瀟灑。但是到了近道境的較量,卻漸漸不彰了。
一來是因為近道境的法力規模甚巨,萬里之內,風云為動,極難回避正面交鋒;二來是因為近道境后,自然對空間道術一類更加熟稔,自然較之遁術法門更勝一籌。
而這位神道修士胥元德,偏偏以遁術幻變之法門為主。
巧妙的是,此人身形一動之后,所留殘影介乎于虛影和實象之間,拖曳成長長一道,一兩個時辰也不散去。而其本身藏之于幻影之中,卻可隨時出手突襲。孔袖妖王之所以持保守戰法,便是因提防此人之故。
但若你存心不理,一意去攝取清氣之象,那此人便有可能從意想不到的方位殺出。
而那縱橫交織的殘影之網,卻又隱約形成一種陣力,干涉敵手臨機之感應,使其產生偏差。
其實對上尋常對手,這看似偏門的手段,幾乎已經是無往而不利。偏偏須賢上真臻至窺見上境的層次,若一步踏入心意貯足的最高境界,自然便破除了五感之迷惑、詭變之突襲。
只是須賢上真卻知,若要從容收攝清氣之象,非得徹底戰勝眼前之敵不可。
不知等候了多久。
須賢上真雙目中閃過一絲銳芒。
然后,他伸手一指!
一團仿佛水滴的輕微氣機,驟然離指而出。
所指方位,正是空天中無量“線條”中的一點。
其實這一指神通的速度并不甚快。觀那水滴,不住地凝縮騰挪,單單就正面的速度而言,甚至可以說十分迂緩。但是在這指上氣機觸及殘影的一瞬,只聞一聲地位嗤響,然后空中虛影盡皆潰散,然后一個人影踉踉蹌蹌,自半空跌落下去,直至數十丈后,才調整身形,穩落地面。
胥元德顯露真容,乃是一個相貌甚為周正的年輕人面孔,只是膚色略微發青。
須賢上真微微一笑。
孔袖上真對上姬冰炎實力也是占優無疑,但是須賢上真敢于教他行保守之策,防御胥元德的驟然突襲,那便意味著須賢上真對于自己這一處能夠破局有著十足的信心。
胥元德的神通路數,詭秘繁復,兼之神道手段又與天玄上真斗法門徑略有不同。所以須賢上真花費了甚久時間,窺望此術虛實。
但須賢上真的自信在于,只消他心意一步遁至瀕臨破境的那種神妙狀態,道境以下的一切看似幽曲繁復、渾然紛雜的手段,在他眼中遲早抽絲剝繭,理清脈絡。
至多,也不過是一日夜的功夫。
胥元德面色一變。本已略顯發青的面容,更隱隱有些發黑。
此身之倚仗,神道中“神舞中庭”之法,已被破去。
更重要的是,方才自己忽然中招,當中墜落,足足三息之后才回復穩定,胥元德幾乎一念間便決意要催動那一法門了;但卻依稀望見,須賢上真依舊是立在原處,紋絲不動。
這意味著什么?
哪怕是一元嬰修士、甚至是金丹修士,面對如此良機,都知曉要急速搶攻,擊敵于立足未穩。須賢上真如此態度,分明是穩操勝券。
想到此處,胥元德心中微冷。
“不愧是覓得破境之機的人物。”
胥元德慨然嘆道。
姬冰炎也同時停手,似有一種莫名的默契一般;但是投來之目光,卻是復雜而難明。
出神良久,胥元德忽然一笑,言道:“須賢道友方才并未出手,是自恃穩操勝券了。”
須賢上真也不自謙,坦然道:“正是。”
胥元德道:“正因為如此,特意要謝過道友。不然胥某這一去,未免顯得太過匆忙了些。道途成敗,一生功罪,譬喻一杯醇釀,若無一份悠長回味,倒也實在太可惜了。”
孔袖妖王眉頭微凝,顯是察覺出胥元德此言有異,幾乎像是交代后事。
姬冰炎忽道:“胥道友你與那一位爭奪大機緣惜敗,方才絕了上進之路;可惜了神道成立至今的第一場大機緣。正因為與上境之路擦身而過,方才有此非常感慨。至于老朽,雖然斗戰之能教同儕略勝一些,但是卻從未窺見上境機緣。是以何時歸去,壽數將至,反能一任自然,不若道友之念念不忘。”
這個“忘”字一出口,四人同時有所動作!
須賢上真、孔袖妖王二人,乃是指掌勾引,引動了一件護身秘寶。
而姬冰炎、胥元德二人,卻是身軀陡然爆裂開來。
原本昏昏然仿佛日暮之時的一界中,突然傳來刺目光華,淹沒了一切物相棱角。
這自爆另有玄機。
光華起伏四次,宛若自爆了四次一般;最終似有一種奇妙的氣機充盈四表,將這一方天地,染成一片奇詭的橘色。
自爆之景象,論威力之強悍霸道,似乎并未超乎想象太多,用以傷人,似乎力有未逮。
三個時辰之后。
孔袖妖王、須賢上真二人,自藏身法禁中緩緩遁出。
五色所感,馨香入骨,分明是意味著姬冰炎、胥元德二人,早已尸骨無存了。
孔袖妖王四下一望,面色陡然一變。
自爆所形成的仿佛裂谷的巨大坑洞、天象地形之變,他全然不放在眼中。此刻他所關注的,是紛紛揚揚、落在地面之上的一種形似柳絮之物。
再感應周遭氣機,孔袖妖王面色陡然有幾分難看。
良久,才大聲言道:“想不到圣教尚有如此手段…圣教底蘊,果有我方所不能及之處。”
須賢上真倒是面色平淡,搖頭嘆息道:“圣教底蘊的確略在我之上。但是這一回并非其佐證;只是雙方選擇不同罷了。”
孔袖妖王目光狐疑,道:“何解?”
須賢上真平靜言道:“因我道行近于那一步的緣故,幾位道尊揣摩手段,我也在一旁聽講。”
“這一門手段,五六十年前五壺道尊亦曾察出。須得人劫道尊以大法力凝練,混同四種天地間的奇物,號稱‘蹉跎泥丸’。最終一旦迸發,卻能如沉沙一般俘虜住主界之中流布四溢的清氣,化作此等形似柳絮白石之物,落入塵土之中。若要將其重新煉化出來,非得有三年五載之功不可。”
“只是此物嚴格來說乃是上境手段,當中微玄之處,亦隨時變化;哪怕是威力甚大的法寶,亦無法強為鎖鑰。唯有將其蘊養于丹田之中,時時掌握其變化;最終以連續自爆的威能,方可將其引動。”
孔袖妖王一頷首,道:“原來如此。”
須賢上真又道:“不止如此。若引動這一法門,一人之分量未必足夠。屆時敵手若聚攏大半殘余的清氣之象,未必不能將一界之勝負引動。所以若要出手,便須得犧牲二人。”
五壺道尊琢磨出這一手段后,與四位上真反復切磋嘗試,意欲尋出一種憑借外力引爆“蹉跎泥丸”的法門。若是能成,萬一戰事不利,己方二人出界的一瞬將其引動,至少能保證一個平局。
至于說犧牲斗陣的二人,那是從未想象過的一條路。
無論是歸無咎、須賢上真,甚至是威服王孔袖,都不是隨意可以犧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