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鉉熙喟然嘆道:“林兄常言道圣教這一家人道勢力,超邁先古,無論底蘊野心,皆足以與歷紀元而長存的第一流妖族爭鋒。但如今觀之,卻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林弋面色微動,道:“何以見得?”
此時武鉉熙與林弋交談之所,立下一方淺淺的明光罩,隔離遠近。余人自然識趣,不至于前來叨擾。這一道隔絕手段中,大可以直言無忌,完全屏蔽近道存在的刺探感應。
若是宗禮道尊有意化解這一手,自然能夠做到;但是以道境大能之尊,他等閑不會做這等自降身份之事。
再者說,武鉉熙本是林弋引薦而來。眾人又隱約得知麒麟、玄武兩族暗中大有關聯,一如龍、鳳二族。二人有甚私語,也是十分尋常的。同一陣營之中,亦會有親疏之別,終不能強求一致。
武鉉熙將自己付出偌大代價方才取勝后,圣教諸上真的微妙態度仔細言說了。
又道:“林兄與朗煉敗陣之時,豈不見一片萬馬齊喑,萎靡不振?待得青櫻子與李坤龍二人得勝,將總戰績扳成五勝無負,你可見恒滑、泰玥等人樂不可支的模樣?”
“其實較戰前估量而言,這十場比斗的戰果,已是大大的不僅如人意;只是因在劣勢之中稍微扳回些許,便露出小富即安的姿態,豈不是教人看得輕了?”
林弋眉頭微蹙。
方才景象,他的確是看在眼里。
如果說青櫻子那一勝,帶給圣教的是“喜出望外”,并且這喜悅被玉離子的冷言冷語沖淡了三分;那么李坤龍得勝歸來之時,這待遇委實有些過了。
圣教諸位上真,一同道賀,繁辭不已,無一例外一派精神抖擻的模樣。渾然忘卻了目前總勝負不過是五比五平而已。
若是御孤乘勝了秦夢霖,席樂榮勝了姜敏儀,這般鄭重慶賀,倒也說得過去。李坤龍雖有深藏不漏之風范,實力較預想為高,但是到底還是分量輕了些,當不得如此厚待。
林弋初時以為是圣教看在龍族的面上,額外加以尊榮;但是回顧相識以來圣教待人接物,似乎并不至于到這一步。
武鉉熙對李青龍、李坤龍等人,本來看不過眼;遇見此事,自然將圣教也一同看輕了。
略一思忖,林弋腦海中靈光一現,忽道:“武兄只怕是錯怪圣教諸上真了。”
武鉉熙心中一動,微道:“怎么說?”
林弋怡然道:“圣教諸真之喜,與總勝負數無關;亦與李坤龍道友無關。其實,若是武兄得勝稍晚,與李坤龍作一置換。那么得享如此禮遇的,便是武兄你了。”
林弋語氣迂緩,頗有些閑庭信步的味道,似乎已從敗于魏清綺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武鉉熙腦海中電光一閃,同樣想到了什么,沉吟道:“五勝…”
“若是如此,那便是圣教別有手段,對主界之爭信心十足了。”
若說圣教對于輔界十六局的期待,只是得勝五場,那也太不符合實際;料想圣教諸真,也不至于志短如此。但是這無礙于“五勝”這一數字,是其心中一個微妙的節點。
主界一,當輔界八。
不難算出,若是兩方輔界之爭的勝負之懸殊小于四勝十二負之比,那么其中分量,就小于一座主界之爭的勝負。
正合如今情形。
換言之,只消兩座主界中并非達成平手,諸如一勝一負、或二處平局。那么二次清濁玄象之爭,便當由主界決出勝負。
林弋幽幽道:“拭目以待吧。”
玉嬌龍與木愔璃一戰,格局忽變。
是木愔璃主動發起變化。
先前交戰之時,玉嬌龍的萬龍周游象與木愔璃無孔不入的牽引物力之功,呈現犬牙交錯的態勢,各自滲透糾纏,你儂我儂。如今局面卻一改舊觀,雙方動用神通并未變化,但是所衍化之方位,卻是各守分界,延展出一條明確的戰線分野,似乎是要打定主意較量一番“變化”之道。
這一重變化,玉嬌龍欣然接受。
就常理而言,她是歡迎方才的激進打法的。雙方各自滲透縱深,窮極巧變。如此,自己有“萬法一收”之功,而敵手卻無有任何容錯。優劣之勢,不言自明。
可是與木愔璃交手,那一“收”有了間隙和破綻。兼之木愔璃總能在恰當的時機動用“星羅乾坤印”,給與自己莫大的壓力,策略自然不同。不想其竟然主動更改的戰法。
各保分界,局部糾纏,等若放棄了暴起突襲、一舉致勝的可能,可謂正中下懷。
略一思忖,其中道理也豁然明晰。
木愔璃在欺身一擊之時,額上隱約有汗珠濺落;當自己萬龍歸一象連續猛擊時,她似乎也甚為狼狽。這些細節,先前因玉嬌龍自己心緒不佳之故,并未留意。此時心境略緩,立刻回過味來。
自己固然難受;但是對手同時動用一門主宰外象的大神通道術,再覷機動用“星羅乾坤印”這般的大威力法門,負擔決計不小。表面看似乎較自己主動了許多,但若是連續攻擊皆不能得手,優勢不能轉為勝勢,那便蘊藏著莫大的風險。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
看來對手也抵受不住了。
如此戰局爭斗,持續了一刻鐘上下。
徹底放松神智,玉嬌龍忽然覺出三分不對味。
他的族兄李云龍所持“神變”之道,與余人不同,在精微演化之路上走得甚遠。玉嬌龍也曾與之交手,知曉如此斗法,每一絲法力的調用,皆要因敵之變化而變化,不住地推演前進。
否則縱然構成億萬的局部進行接觸,斗上二三個時辰,也難以分出勝負!
如今木愔璃津津樂道于此,似乎不合常理。
但若說這只是木愔璃的緩兵之計,其實她暗中動用了其余手段,那又不然。
玉嬌龍的萬龍周游之象,其中暗藏的精力、活力強盛到了極點,任是誰都不敢稍有保留。此時木愔璃的確是與自己全力迎戰,在表面的平靜之下,對手那門統合外象的大神通也一直在臨機動用之中,不敢須臾荒廢。
若她起了余力潛渡的心思,自己暴起一擊,立刻便要占得優勢。
雖道理如此,玉嬌龍猶自未嘗完全放下。
于是。
五指一合。
輕輕一按。
隨著玉嬌龍這一動作,千萬游龍,仿佛突然受到刺激,昂首擺身,各自龍吟,聲音混成一道。同時極為整齊劃一的向前突進!
相隔數里,依稀可見,木愔璃似乎面上微紅,身軀微向后一仰,同時反手一拂。
諸龍之象雖然活躍,但是定睛一望,浮泛虛空中的莫名之力也隨之暴漲一截,果真成功抵御了玉嬌龍的攻勢。
應力對生,無有欠缺。
玉嬌龍徹底放下心來。若是對手玩的是潛流暗度的把戲,這一下就要被戳穿,并吃一個大虧。
但是如此戰局,意義何在呢?
莫非對定主意要和自己耗下去,就這般一直拖延到其余十七界全數分出勝負,某一方戰局半數氣機,然后這一戰無關大局,平局出界?
大約便是如此了。
就在此時,百三十余里外,一座山巒忽地崩陷。
玉嬌龍一怔。
似乎二人法力所及,并未及得如此之遠?
難道這輔界之中,也有地震不成?
她也是心念轉動極快之人,立刻知曉不對,毫不猶豫把身一晃!
萬龍合一。
這一“收”的方向,并非玉嬌龍己身;而是某一條距離那山岳最近的銀龍。此乃“逆收”之法,以玉嬌龍的道行,動用此術實有甚深代價,等閑不得輕用;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是毫不猶豫的動用了。
一合之后,再縱遁光疾越三步。
立刻望見,那山岳崩陷,顯化牢籠,將一只雙尾松鼠困在其中,然后反身一滾,便要沖入木愔璃袖中。
歸無咎的“人我之余”神通,與木愔璃孰優孰劣?
就道術而言,自然是歸無咎的完整神通較優。木愔璃因欠缺了二種神通種子之故,不得不以“食道靈魚”代替。雖看似補足效用,但是畢竟是倚仗了法寶。
然而,倚仗“食道靈魚”,也有其獨到優勢。
因為此寶駕馭外象,引動山崩地裂石流水落,其規模甚大,已然隱隱超出了元嬰境的界限。當初陰陽道主將此寶回贈于歸無咎,未嘗不是希望歸無咎能夠利用這一優長做文章,構成一種斗法體系。
所以,在木愔璃手中,這“食道靈魚”除了補足“人我之余”的補足之外,另外尚有一些“冗余之力”。
木愔璃“人我之余”神通所及范圍最多不過十余里,并且掌控力漸次衰減;但是“食道靈魚”所操縱地力卻是寬百余丈,長二三百里的一“線”,延展出去,如同竹竿一般左右清掃,感應濁氣之象,看看有無守株待兔的機緣。
尋常交手,分心二用是絕不可行的。因雙方戰力大致相若,你稍稍留力用在別處,戰局就要落在下風。若是因此落敗,反而教人看輕了。所以雙方都是專心致志的搏斗一場,獲勝之人堂堂正正去尋那濁氣之象。
可是木愔璃卻利用“食道靈魚”補足“人我之余”仍有冗余的特性,一舉潛渡成功。
眼見那殘石牢籠便要被木愔璃一袖籠之,玉嬌龍妙目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