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略一出神,旋即問道:“敢問赴會之數,將有幾人?”
東方晚晴笑言道:“榜上有名之人、尚有微差之人,各占半數。兩者相加,約莫十人上下。”
歸無咎心中略一盤算。
所謂“榜上有名”,自然說的是三十六子圖了。
九宗之內,如今我方盟友陣營之中,位列三十六子的俊杰,總數也不過是五六人之數;且其中大半,排名都相當靠前。五人前來,可謂是傾巢而出了。至于另外五位并未上榜之人,料想功行也不至于在慕高遠、謝繆、乃至申屠鴻、箴石等人之下。
歸無咎參與主界之爭,剩余榜上有名者也不過秦夢霖、魏清綺、荀申、陸乘文、馬援、孔萱六人。
加上這樣一道生力軍,核心戰力幾乎倍增。
羋道尊和乙道尊聽聞此言,不約而同的神色微動。
東方晚晴又道:“三生陰陽洞天,乃是一大倚仗。在其余諸家未有大動作之前,借由此法能夠占先,豈能坐失良機?”
歸無咎微微點頭。
休看歸無咎自己、魏清綺、軒轅懷三人,先后憑借大界正反圖深入荒界一行,似乎也未遇阻滯。但是此法畢竟有規模限制。若是將九宗人力,無論是近道境還是元嬰境,大量搬運過來。非三生陰陽洞天之功,只怕要多出不少波折。
除此之外,搶先一步下手,外結強援。異日九宗內爭,亦未嘗不是一道籌碼。
若要做到這一步,在此時雙方的合作之中,便要牢牢抓住主導權。
東方晚晴又道:“所來之人多半是你的舊識。這排兵布陣、分說敵我形勢的種種安排,自然落在你身上。你可提前籌備下了。”
歸無咎點頭稱是。
這便是四位道尊此行相詔的目的了。
但是歸無咎心中有數,東方掌門、羋道尊等人的另一目的,似乎是為了“旁觀”的這一位。
這一場召見,分明有展示實力的意味。
如今騰蛇一族遺存,唯有此人與騰驚二人。但是此老雖是孤身一人,但分量卻不可小覷。他如何下場、下場多深、成算如何、所得如何,自然要依據雙方實力對比而定,這是毋庸置疑的。
此事交代已訖,歸無咎便返回小界之中。
孰料洞府門前,早已立著一人。身著鵝黃小襖,如玉雙臂之上,扣著數枚玉環,錚錚作響。雙眸明亮,左顧右盼。
弟子黃希音。
見歸無咎遁光落下,她立刻上前拜見。
歸無咎微笑道:“希音免禮。我徒守候門前,所為何事?”
黃希音嘻嘻一笑,上前挽住歸無咎手臂,然后做了個鬼臉。
形容儀態,仿佛昔年。
歸無咎心中訝然。
黃希音原本是生性憨頑任性,仿佛長不大一般;但此類形跡,截止于她結丹之期,便宣告終結了。結成金丹,號稱練氣駐形之圓滿,心性也由此大為純熟。自此以后,黃希音便讓歸無咎省心了許多。
師尊座前,練達守禮;父母之前,仿佛大家閨秀;眾弟子前講法時,又別有莊嚴沉靜之風。
不意今日,恍惚間竟似回到了百年之前。
再仔細一品鑒,歸無咎不由暗贊一聲。
魔道四典,他傳于黃希音不過十余載而已;沒想到黃希音便修煉到養氣移形、神鬼莫測的地步。
這一絲人物氣質變化,哪怕是眼力再高之人,也看不出一絲刻意做作。唯歸無咎同修此法,方才見其神功默運、潛移默化的痕跡。
盡得魔道四典,自己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而黃希音作為定世真傳,才是正主。如今觀其氣象,果然于其功法異常相諧。
卻聽黃希音言道:“道術修煉,當張弛有致。若是師尊得空,希音想陪師父說說話。”
歸無咎啞然失笑。
旋即打開洞府門戶,一步邁入其中。
黃希音前后腳跟了進來。
歸無咎安坐之后,聲音倒也和悅:“不知你要議論些什么?既是你的主意,話頭便由你而啟。”
黃希音托腮想了一想,忽地笑道:“就說一說師父你的故事可好?譬如說…深入荒界,遁入隱宗,最終成就今日氣候的前塵往事吧。”
歸無咎瞥了黃希音一眼,搖頭道:“這皆是你出生之后的事了。一同經歷,何必再問?”
黃希音說對自己的事情感興趣,歸無咎還道是當初游歷荒海、采擷雜玉、珍寶的故事。卻不料她話鋒一轉,落筆卻在深入隱宗之后。須知歸無咎是抱著黃希音遁入本土的,步步履歷,皆為雙方所共有。
黃希音雙目微瞇,笑言道:“近些年的事,自然不必多說;但是所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初時最關鍵的步驟,我卻不知。”
歸無咎搖頭道:“若是旁人,如此說辭也就罷了。你少而靈慧,長而聰明,出生未有多久,便智識已通。尚在襁褓之中時,便有甚深智力。豈有不知之理?”
黃希音聞言,連連搖頭,悶悶道:“我幼年時靈智雖通,但是記性卻與常人一般。時至今日,除卻入道洗心之外,其余所歷之事,便只記得六七件要緊的;其余事忘卻了大半,這是其一。”
“再者說,師父你在外所歷之事,我又如何知曉?左右我不過是深藏洞府之中,和采薇姐作伴罷了。”
雙方敘話,親昵隨意,不知不覺間,好似又回到了黃希音十余歲時的模樣。
既說到這里,歸無咎把袖一抖,便將“元玉精斛”取了出來。
眼下黃希音父母蔭蔽之緣尚有二三十載,功行進境相當可觀。照理說她前一百載的修行,當是三十六分之一的龜速;可因這一場緣法在,不過相當于最快進度的三分之一罷了。
可是百年蔭蔽之緣一過,便無此等氣運了。
歸無咎信手煮了一壺茶,略說了玉鼎失足、道途有缺之由。然后講到自己深入荒界之后,采納諸家經典、足以煉化此寶的奧秘;自然而然便有了逐一挑戰各宗嫡傳的構思。
二三十余載之后,父母蔭蔽退散,黃希音修道進境的維持,便在此寶之上了。
借著這一由頭,歸無咎詳述了此寶用途,該當留心的要點等等,黃希音驚喜之余,不住地點頭。
傳授已訖,黃希音妙目一眨,忽道:“師父。你表面上雖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但是其實心中也略有兩分擔憂,擔心我青出于藍,更勝于你,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她脖子微微向后一縮,但身子卻也立得安穩。
換作幼年時,黃希音斷斷是不敢如此直言相問的,否則徒然討一頓打而已。
但是她結丹之后,歸無咎待她明顯與從前不同了。
果然,歸無咎并不發怒,只是一怔,笑言道:“單以信心而論,我徒的確是不弱于人。”
黃希音眉頭微蹙,小聲道:“師父是否尚暗藏了秘傳神通法門,并未傳授于弟子?”
出言之時,聲音雖低,但是卻是明眸圓睜,不閃不避的和歸無咎對視。
歸無咎啞然搖首道:“何出此言?”
“本土仙道千百家經典,匯通于一,你早已得之。魔門四典,為師得之略覽之后,亦轉授于你。至于空蘊念劍,你我道途不同,借道對證,不能依樣葫蘆,唯有啟而后發。當中道理,想來你是能夠明白的。魔道、陰陽道中的實用手段,若你要學,時機一到,自然講與你聽。只是你當下功行火候未足,未得其時也。”
“唯有越衡宗一脈的功法,非有《通靈顯化真形圖》入手,不得其傳。并非為師有意藏私。”
黃希音眨了眨眼,追問道:“除此之外,便沒有了?”
歸無咎斷然搖頭道:“自然無有。”
黃希音眼珠微轉,道:“師父。如果希音并未記錯,是我十三歲那年,你攜我遠游,往南康上國一行。正是在那一段旅途之中,你斗倒了兩位不速之客,然后見機結成元嬰,是也不是?”
歸無咎微笑道:“正是。”
卻見黃希音極迅捷的自袖間抽出一物,一副狡計得逞的模樣,脆聲道:“我要學這一門提前結嬰的功法。”
掌心所托,卻是一塊二指寬的照影石。
歸無咎二指一捏,神意浸入,不由微微一愕。
照影石中所錄,正是銓道會之爭時,自己與代螺宗“嵐”的那一場比斗。
正是在那一場比斗之中,自己修習妙觀智道尊所贈結成魔嬰之法,終于在金丹境中,提前獲得了相當于元嬰境界的修為。若無此倚仗,以金丹對元嬰,勝過那些未臻上境的嫡傳子弟則可,勝過荀申、利大人、席榛子等人,是完全無望的。
歸無咎望了黃希音一眼,心有所悟。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一來,在歸無咎心中,此乃應急從權之法,用完之后,即成往事。終究不能與《通靈顯化真形圖》、空蘊念劍、魔門四典這些正經法門相提并論。
二來,歸無咎潛意識里,黃希音始終是個半大孩子。距離她能夠為自己這師父出一份力,到底相當渺茫。
見歸無咎陷入沉思,黃希音似有三分忐忑、三分祈盼,小聲道:“師父…可以么?”
隱宗的風吹草動、緊張氣氛,她如何感受不到?
若是她所料不錯,這果然是一門提前結嬰的秘術,并且與魔門四典甚為契合的話。由此再進一步,那么她也到了展驥馳騁、大出風頭之時了。
歸無咎灑然一笑,緩緩點頭。
望向黃希音的目光之中,也多出兩分柔和。
師徒齊上陣,這一日比想象中來的更快。
黃希音明眸一亮,猛地一拍手,歡呼道:“恭喜師父。二次清濁之爭,你麾下又多出一員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