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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衡劍小試 證我知道

  席榛子、利大人心中劇震。

  輕易能夠辨明。來人并非什么上境大能,而是與自己二人相同境界的元嬰修士。

  但是能夠在二人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近身,當真是匪夷所思。

  利大人、席榛子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竭力想要回避、但終究無法回避的念頭:來人境界之淵深,似乎較烏蘭天瀑上的四人,猶有過之。

  按理說,此人氣機幽玄難測,與既往所見的任意一人皆絕不相類。況且其境界既勝于自己,那么利大人、席榛子自然也無法測其深淺。可是這一不可思議的念頭,就那么毫無征兆的成型了,揮之不去。

  利大人沉聲道:“你是何人?”

  來人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旋即搖頭道:“你剛剛與人交過手,眼下尚在恢復之中,那是不成的。”

  又轉過頭來,端詳席榛子兩眼,淡然道:“就是你了。”

  席榛子只覺眼前一陣恍惚。

  一點全無溫度的冷芒綻放。

  天地萬象,風月山河,盡數凝結于一抹劍華之中。

  席榛子只感眼前明光照耀,若春雨紛揚。

  在此劍華照耀之下,面前相貌敦厚的這人,身軀急速暗淡,似乎化作抽象的線條,再也難以尋其蹤跡。

  在原本他的“身軀”存身之處,“軒轅懷”三個大字旋起旋收,儼然人物依舊,只是從血肉之軀,化作了抽象的字跡。

  “原來他叫做軒轅懷。”

  這一念頭方一明晰,席榛子便感到自己的意識快速消散,墮入一場無邊的困倦之中…

  席榛子再度睜開雙目。

  身畔不遠處的利大人,被困于一座一人多高的劍身之中。此劍介乎于有形無形之間,匯聚道意玄妙,儼然英華之薈萃。但是在此時此刻,卻成了一座堅不可摧的牢籠。

  六十九息。

  通常而言,無論是陷入沉睡,還是突然昏迷。醒轉之后,一切識憶都宛若當時。哪怕昏睡了甚久,亦懵然無覺。除非主動入定,否則極少有人能夠保留明晰概念:自己一睡睡去了多久。

  但是席榛子心中,這一念頭卻清楚之極——

  六十九息。

  一場短暫的昏迷。

  席榛子法力一轉,立刻辨明,自己神意氣機,皆是圓滿無暇,并未受了絲毫損傷。

  心中略定,又仔細望了來人一眼。不無好奇的道:“你叫軒轅懷?”

  軒轅懷并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在低頭思索著什么。

  終于,他眉頭一展,平靜言道:“方才這一件,名為‘衡劍’。衡者,衡量之意。”

  “上乘根基之人,中了這一劍,百息以內便能回復清明。中品根基之人,則需要半個時辰上下;下乘根基之人,卻需要至少三日三夜。不入品階之人…自然再也無法醒來。”

  “唯有上上乘根基之人,雖目迷五色,但心中不過漣漪微動。剎那之念動,無損其持定真如。”

  “你之根基,原只在中品;但是卻只經歷短短六十九息,便醒轉過來。我門中晚輩,畢生在劍道之中修持,卻也無有第二人能夠做到。最出色之人,也要七十五息。就算你心性有異于常人,花柔為表,剛健深藏,固然是一份底蘊;卻也難以出色到如此地步。”

  席榛子心中一驚。

  這位“軒轅懷”,隨口便將自己道途之上最為倚仗的長處說破。

  軒轅懷忽然一笑,愈顯平易近人:“是了。你定然是被歸無咎空蘊念劍斬過一次,但卻挫而愈勇,百折不撓。將心性修持之功,更進了一步。”

  席榛子雙眸一凝:“你和歸無咎一樣…”

  正在此時,四道遁光,金黃黑白,相繼落定。顯出四個人影。

  玉離子。

  御孤乘。

  席樂榮。

  李云龍。

  在軒轅懷動用“衡劍”的一瞬,四人立刻感受道外人氣機,其幽微玄奧難以言喻,于是立刻趕了過來!

  席榛子立刻抬頭,看了一眼。

  四人的神態,很嚴肅。

  玉離子等四人,目光對視一眼,然后便牢牢鎖定住軒轅懷。

  無論是器量還是修為,御孤乘等四人當遠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上。可是奇怪的是,現在四人面上的驚訝之色,卻較利、席二人初見軒轅懷時,猶有過之!

  驚訝之余,更似有一絲困惑。

  不知過了多久,御孤乘微微轉頭,沉吟道:“知道,還是不知道?”

  席樂榮亦是一陣恍惚,不知是自答還是反問:“莫非我等都做了井底之蛙?”

  何謂知道?

  何謂不知道?

  所謂“知道”,并非周天萬物,無所不知;大道至理,無所不通之意。如此境界,別說元嬰修士,就算是道境大能,亦無法做到。

  所謂“知道”,指的是明了道術之界限藩籬,體用大觀,上下界限。

  當年的利大人,席榛子,亦是無比自信,自以為自己已是天地間同境界中登峰造極的人物。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癡人說夢,妄言妄語。

  但是這一重信心,其實只是源于圣教的輝煌歷史,以及和既往先賢在元嬰境界的高下比較。

  換言之,這是一種推理而得的判斷,雖然可信度似乎極高,但是終究只是一種“觀念”,而并非真正的“知道”了。

  所以,當其遇見阮文琴時,打破既有識念,險些道心破碎。

  又譬如隱宗荀申。陸乘文。二人念頭豁達,從前時亦偶然產生奇想:世間是否有道行精微,遠勝于己的存在?但是這念頭只是游藝養心的賞玩之致,并非真正相信了。

  無它,因其道行并未觸摸到頂點的界限。

  而眼前四人卻不同。

  玉離子,御孤乘,席樂榮,李云龍。

  他們“知道”了。

  四人心中無比堅信——

  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道術極境,至高無上!

  世間再有如何了不得的英才,亦只是與自己伯仲之間。縱能分出勝負,從虛而言,更多的取決于形勢、緣法,乃至…運氣;從實而言,誰能將神通道術推演至前無古人的境地,或許便能占據先手。

  但若說存在一人,明顯較自己道行更高,底力更強,那就絕不可能的。

  席樂榮在真幻間之戰時,姜敏儀曾以紫微大世界的攻心之法撼之。但是席樂榮卻并未有絲毫動搖。因為他心中堅信,所謂的“外界”縱然精彩,但真正站在頂點的人物,不過與自己相若而已。

  此刻四人所受震動之大,更勝于利大人,席榛子。那是因為——

  他們不約而同的生出一個念頭:

  眼前這人,似乎比他們更強?!

  這個念頭,荒誕無比,卻又堅如磐石。

  若此事果然是真,對于已然“知道”的人來說,那可要比當年利大人、席榛子偶遇阮文琴之后的沖擊力,大得多了!

  那一身巍然劍意,看似并不鋒利,但是卻蘊藏著雄厚的“化”力,似乎能將一切阻滯,徹底化去!

  如此層次的劍意,倒是令三人想起一個人。

  對于眼前之人的來歷,亦有了一種猜測。

  就在此念誕生之時,軒轅懷開口了:“除了你以外,其余三人,似乎都對我有著很深的敵意。”

  他口中的“你”,正是站在最左側的席樂榮。

  “尤其是這位道友。似乎對我有著雙重敵意。”

  “其中一重敵意,固然極易辨明。因你是妖族出身,身負本元之力的優勢。所以,以當前戰力而論,想來你一直自許為當世第一。遇到我以后,你感受到了威脅,所以有了敵意。”

  “但是…你們三位共同產生的敵意,又是從何而來?你們似乎…猜出了我的來歷。”

  玉離子鳳目一凝。

  眼前這人,看透他人之心意,竟如利刃斬破朽木,如此輕而易舉?

  李云龍閉目思量了一陣,淡然言道:“是否做了井底之蛙,出手試上一試,就知道了。”

  此時,他的態度肅穆非常,迥異于平時嬉笑怒罵之時。

  御孤乘、玉離子皆是沉默不語,并未接口。

  李云龍自己,除了這一句話之外,亦并無其他表示了。

  冷場數息之后,席樂榮踏前一步,道:“我先來。”

  玉離子、御孤乘、李云龍三人,萬般都好,但是到底自恃過重。

  而席樂榮,仙門道術從頭學起,雖然一身戰力不損分毫,但神通之上的演化潛力卻尚未窮盡,一身輕松,無有負擔。

  另外,真幻間一役,他因武道中的生克變化意外負于姜敏儀之手。此戰之后,對于心意練達之功,別有特殊的調和。

  所以,他看淡勝負,無懼一戰。

  席樂榮出手了。

  擊出一拳。

  雖然席樂榮近來鉆研于“一劍破萬法”法門的破解之道。但是面臨強敵,他還是選擇了最為契合武道神韻的戰法。

  這一拳,雄渾如山岳的形勢之中,竟是五彩斑斕,精彩無限。

  這是席樂榮的構思。

  這一拳,并不拘泥于任意一種神通道術;亦不拘泥于武道之成法。而是開闊,通透,無物不容。

  他席樂榮,道術不在御孤乘之下,自然不會閑著無事,專去做御孤乘精煉道術的陪練。事實上,采擷仙門,學習仙家神通,本來便是一個過程。

  席樂榮要的就是這個“過程”。

  在這一過程中,采佳苗于原野,納萬川而合流,化作這靈活而隨意的一擊之中,無定形,無定量,無定名,無止歇。

  一拳既出,御孤乘、玉離子、李云龍三人心中,皆是暗暗喝彩!

  軒轅懷的回擊一式,亦應時而生,針鋒相對。

  他的衣袖動了一動。

  一點無形劍意,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擊在席樂榮這一拳的拳心。

  御孤乘三人,六只眸子目不轉睛,似乎要確認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二力相交。

  一拳一劍,空中各自瓦解,一物不存。

  就法力規模而言,完全相等。

  御孤乘等三人,松了一口氣。

  他們的“知道”,到底并未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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