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破浪錐”這三字甚是妥帖,此舟名之為“遷星浮海”,也是再形象不過。
所謂“浮海”者,是因為此舟并不如修道者常用的飛遁法器、法寶一樣在空中飛遁,而是類同凡舟浮水而行。就連方才這許多金丹修士登舟,也無不是老老實實的從舷梯步入,而非駕云直上。
這是因為荒海上有一極詭異的煞氣名為“斷絕邪炁”,此炁從水面上數丈至數百丈的空中莫名產生,涌動沖天。如果正中飛遁中的修士,那此人必定筋骨酸軟,跌落水底。因此荒海海域內行走,除了探明了斷絕邪炁規律、繪成圖譜的少數地域,其余大多數地界都是不能任意飛遁的。
此舟與凡舟相類又浮水而行,自然吃水極深,停泊靠岸也是一個問題。為此余玄宗數十名元嬰真人發動移山填海的神通,掘斷山脈,將水勢引到兩座陡峭的山崖斷脈下。
這兩座斷脈數千年前也是一處名為恒云嶺的名勝,號稱“中天橫斷,峻絕千仞”。如今卻僅余兩道狹長的山脊顯現,正是發舟時看到的兩道歪歪斜斜的碼頭堤岸。所謂的滄海桑田,也不過如此了。
至于“遷星”,便是船頭那巨大的牛角了。
荒海幅員廣闊,大致相當于四洲六海中的一洲之地。荒海內部重要島嶼之間自然有傳送陣相連,但海內諸島與陸地間卻由于特殊原因無法構建法陣。
余玄宗經歷數千年的積累,建造了不知多少座“牽星子母陣”。子陣受母陣散發的星光感召,能夠快速回歸母陣陣基的位置,速度雖不如傳送法陣轉瞬即至,比之修士飛遁卻不知道快了多少。
“牽星子母陣”的母陣是一名為“遷星正位塔”的建筑,而子陣卻是遷星浮海破浪錐上的巨大牛角,名為“映星晷”。每兩座遷星塔相隔三十六萬里,這也正是“牽星子母陣”星光陣力的傳遞距離。大舟不知經過多少接力棒的一般的傳遞,最終往返于容州荒海之間。
大舟航行,數日功夫轉瞬即過。
歸無咎在靜室之中布下一個隔絕神識探查的小小法陣。調氣養神,思考著通靈顯化真形圖中下一法該如何著手。
按照道理說,名門大派的弟子,在靈形境中皆以一意上進為主,不會投身于雕蟲之技。到了結成金丹之后,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功法與神通自然并行不悖。歸無咎八品下的靈根,修煉之緊迫遠勝于常人,自然沒有更沒有閑心修習什么外道法術。
可是如越衡宗弟子,甚至所謂一等宗門的弟子,此輩在靈形境時受到的保護也足夠到位,絕少有親身蹈險的時候。而自己卻要孤懸宗門之外,在靈形境中滯留相當長的時間。可以預見的是,這份修煉過程不會太順利,少不了生死搏殺。
盡管歸無咎在法器、符箓一道可謂家底深厚,但自身戰力才是最根本的倚仗。歸無咎再三斟酌,最為可行的策略無過于發掘通靈顯化真形圖中那三千法的潛力。
表面上看去,這三千法門內僅有有數的數十種威能宏大,作為“神通種子”的熱門選擇,至少也要到金丹二三重以后才能習得。其余大多法術不過是和凡俗間的魔術雜技類似,威力極小。
但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些看似簡陋樸略的術法,真的沒有半分斗戰之能嗎?即便用以直接克敵制勝尚有不足,但在間不容發的戰斗之下,或許一點小小的細節,便足以改變戰局。
歸無咎現在考慮的,便是這些法術中是否有化拙為巧、別開生面的手段。
就在此時,室內一只云紋繚繞的紫色小鈴忽然發出叮鈴鈴的悅耳聲響,打亂了歸無咎的思緒。這枚紫鈴乍一看似乎浮游室內。仔細瞧去,才發現是被一道透明細微的絲線懸掛在屋中。
歸無咎信手化去法陣,高聲道:“進。”
一個身著淺色水羅裙的婢女細步輕移走了進來。她面容俏麗,聲音軟糯:“丙三號雅室的主人邀請尊客一敘。就在最北側的山海廳內。”停頓了片刻補充道:“舟上第七重所有的客人均在此處聚會。”
歸無咎略一思索,淡然道:“知道了。”
歸無咎登上遷星浮海破浪大舟,了解其中的潛規則之后,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七層艙室。
這并非他炫耀身家豪闊,而是深思熟慮之舉。如果他此時是金丹境修為,那么最佳策略莫過于低調行事,混在金丹散修之中。而他眼下只是靈形境,卻不可能如此。因為正常人看來,靈形修士并無熬煉五行雜玉的能力。況且那群金丹修士中若有居心不良之輩欺他功行較低,自己也難以時刻加以防范,抑或輕易顯露手段威懾。
入駐第七層,正大光明的亮出自己的立場,那么自己的身份便會被解讀為某一勢力的代表,自己就有了更大的周旋余地。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靈形修士竟是孤身至此,還暗藏著獨自吞沒五行雜玉的手段。
眼下第七層的客人均已聚集一處。歸無咎暗暗判斷,這倒是一次機會。如果其他人都互相知曉根底,唯有自己不至,那么自己在眾人心中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何況別人有意探聽自己虛實,自己也可順勢搜集更多的消息。無非是看誰的手段更為高明。
思慮清楚之后,歸無咎整理了衣冠,關閉門戶。在門戶外相隔一尺的墻壁上,有一嵌入其中的灰白圓盤。歸無咎掌中顯露元光,隨意在這圓盤上撥弄幾下。這是此舟為每一道廳室備下的禁制法陣。
不過這法陣也只是徒具形式。就算余玄宗沒有在其中暗藏貓膩,想來居住此處的客人也不會有誰真的信賴這道陣法,將什么價值較高的物品存放室內。
繞了幾重亭榭,歸無咎兜兜轉轉的從一處花廳穿了出去。
第七重之上如歸無咎的住處,名之為雅室,其實相當于一個獨立的六進的跨院,每一處住上百余人也綽綽有余。這樣的居室共二十四套,不過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閑置。
至于青云廳,白鶴廳,山海廳,紫花廳,是第七層的四處公共廳堂,以為聚會之所。萍水相逢之人不便請入自家居室中,便可在這四處廳堂聚會結交。
掀開琳瑯耀目的翡翠珠簾,尚未見人,先聞其聲。耳邊一個爽朗清邁的聲音道:“哈哈哈,貴客來了。”
四處廳堂,各有其趣。青云廳虛無縹緲,有登仙之致;白鶴廳生機繚繞,成福瑞之兆;紫花廳怡情爛漫,享天然之趣;這山海廳卻玄奧宏闊、氣象卓越,構成一種天地之間鼎定三才的蓬勃元氣。
透過浮空妝點的各色青白相間的奇石,歸無咎掃視之下分辨明白,這偌大的正廳之中只坐定了六人。
直入歸無咎眼簾的,就是剛才沖自己說話的那人,這時候看清楚是個身著麒麟袍,高冠長須的老者。他沖著自己微微頷首,指向右側空余的那個嵌玉屏背座椅,高聲道:“尊客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