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念間,歸無咎也想到過,是否如“引詔金符”失約一般,那道人所允諾的其余待遇也被中止。但他冷靜想來可能性不大。
歸無咎進入沖霄閣這十二載,對修道界的見識今非昔比。現在他早已知道,白藏洲之西到青陽洲正中的玄淵澤,距離之遙遠是怎樣的概念。如不借助法陣,即便是元嬰三重真人駕馭上等法寶全力飛遁,也要三十年時間。而當初那道人,一道渾厚法力裹住自己,不過片刻功夫就回到了越衡宗山門之中。因此這人必定是那高高在上的數人之一。
待詔真傳失約的那日,歸無咎確實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事后仔細分析,此等人物,一言一行暗合因果,自己早晚會得到一個明確的答復。
歸無咎思來想去,原因無非有二,要么是有更合適的人奪走了自己的“機緣”,要不就是那給自己準備的“機緣”本身出了什么變故。
和數千年一出的真傳之詔相比較,這任意領取合用丹藥的便利簡直輕如鴻毛。碧梧純元丹等固然珍貴,但是在越衡宗這等巨派,每月十來瓶丹藥還不放在眼里。歸無咎更不相信,那等數百年不問世事的人物,會因此特意發一道鈞旨,停了自己丹藥供給。
何況事實若是如此,田平大可直言不諱,豈有鬼話連篇曲為矯飾之理。
歸無咎料定這其中出了什么無謂的誤會。念頭一轉,敏銳的感到和自己前日宣布參加真傳銓選之會有關。
歸無咎正要直言刺一刺這田平的底細,此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來:“歸師兄,你也在這里?”
歸無咎轉頭一看,一個韶顏稚齒、明媚秀麗的小丫頭騎在一只肋生雙翼、似驢似馬的青獸背上,緩緩落在鼎湖閣第六層的正堂門口,原來是木愔璃到了。
歸無咎恍然,自己當初也是入閣第三日領取了各類供奉、牌符、丹藥、道冊等。想必木愔璃也是前來領取丹藥的。當即微笑道:“原來是木師妹來了。”
轉眼望著那相貌頗為丑陋雙翼青獸,歸無咎心中倒是有幾分驚訝。此獸四足蜷曲伏在地上,毛發細如秋毫,背上跨著一副精致的獸鞍,眼珠亂轉,露出幾分狡詐。看外貌倒似越衡宗高階修士用作坐騎的異獸“余黃獸”。
傳聞此獸頗不安分,必得配備專門的馴獸童子加以管教。但如果管教的好了,既是腳力,斗戰時也是一份不俗助力。不知是誰將其交給木愔璃這全無修為的小丫頭使喚。
木愔璃冰雪聰明,看歸無咎面色立知其意,笑道:“前日寧師姐來洞府看我,說到我尚未修行,無法馭使法器,和同伴串門很不方便,將青魚送給我的。”補充道:“青魚是我給它起的名字。”
歸無咎大為納罕,這份禮物可著實不輕。
木愔璃續道:“寧師姐說,青魚一歲時就被騸了仔細調教,比尋常的余黃獸溫順的多。除此之外還下了三道“禁魂咒”,如果不服帖,有的是剝皮抽筋的手段熬煉。所以它很聽話的。青魚,是不是?”最后一句話卻是對那趴在地上的異獸余黃說的。
這名為“青魚”的余黃獸翻了翻白眼,似是很不情愿的點了點頭,“嗤”的一聲,口鼻之中吐出一道長長的白氣。
木愔璃本來就是活潑開朗的性子,她這兩日到盤爐峰探望近鄰,可惜歸無咎洞府大門緊閉。于是她轉而拜會其余師兄師姐,經歷了許多趣事,正想對歸無咎訴說。
田平連忙插上來殷勤到:“請問可是木愔璃小師妹?木師妹需要些甚么丹藥盡管吩咐,田某馬上為你備好。”
打從木愔璃一進門,田平就盯著她和那余黃仔細打量。聽歸無咎稱其為“木師妹”登時就眼前一亮。三日之前,丁掌次便對田平仔細交代了,不日將有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女孩名叫木愔璃,各色丹藥只要是合用的任她自取,就算將鼎湖閣搬空了也不妨事。左右叮嚀數次,極為鄭重。田平詢問這小丫頭的底細,丁掌次先是顧左右而言他,終于隱約透露是那等人物帶進門中,其余一概不知。田平一個激靈,登時把這事牢牢記在心里。
木愔璃見這鼎湖閣的司府竟然知道自己姓名,美眸中透出幾分歡喜。但問到自己到底需要一些甚么丹藥,卻立刻呆住了。周掌閣遣童兒將她所用一切牌符外物送入府中,并傳話道,所需丹藥到鼎湖閣自取。她也沒有多想,就當是出門玩耍一趟,就興沖沖的到鼎湖閣來了。
皺了皺眉,轉頭道:“歸師兄,周掌閣說由我自己任意取用,你說我取些什么丹藥好?”
歸無咎略一思忖,微笑道:“小元丹,大元丹,厚元丹。這三種丹藥可以多準備一些,每種取個四五十瓶吧。”
看了田平一眼,又悠然道:“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此等丹藥極為名貴,也不必多取,每種取個二三十瓶也就夠了。不過田司府方才言道此數種丹藥緊缺的很,閣內三年五載內俱無,也不知師妹能否順利取到。”
田平臉上紅光一閃,大聲發作道:“歸無咎,莫以為你有個沖霄閣弟子的身份便如何了,你的底細我都清楚得很,資質低劣卻心性奸猾,這些年你巧取豪奪,油水也撈的足夠了,別太不識進退。”
田平心道你既然得罪了素掌閣,一個注定無望晉升真傳的沖霄閣弟子,自己又何懼之有?你若自己還要面子,那我可以當作什么也沒有發生,反正損失的不是自家腰包;但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怕和你撕破臉。
歸無咎面色古怪,資質低劣也就罷了,心性奸猾、巧取豪奪又是從何說起?指不定是這田平從哪里聽岔了消息。
尚未等他開口詢問緣由,木愔璃眉頭一皺,撇撇嘴道:“就按歸師兄所說,小元丹,大元丹,厚元丹各四十瓶,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各二十瓶。”
木愔璃入門時日尚短,對近日有關歸無咎的流言一概不知。但她知道帶自己入門那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那人親口言道,被怪魚帶進門中之人,即便在越衡宗內,也是萬中無一的金玉之材。
似乎本屆沖霄閣內,也只有歸師兄和自己而已。這田平對歸無咎惡言相向,木愔璃著實有些不喜,便覺得此人不是什么好東西。
田平聽了木愔璃此言臉色半青半紅,但既然和歸無咎撕破了臉,出爾反爾也就算不了什么。對木愔璃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便吩咐童子去取丹藥。
轉手的功夫,那二名童子便各端著一個精致銀盤,每只盤中滿滿當當近百瓶丹藥。木愔璃想了一想,將這許多丹藥每種勻出一半,交給歸無咎。
歸無咎微笑搖頭。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道:“師兄是小妹入沖霄閣后第一個相識的同門,又同樣是被那有緣之物帶入門中,何必如此生分?”
歸無咎笑道:“取了師妹的丹藥卻是不妥。關于丹藥之事,周掌閣是怎么對你說的?”
木愔璃思索道:“不拘多少,任我自取......”隨即美眸一亮,對田平道:“這些丹藥,相同的數量再來一份。”
田平心思一轉,眼下歸無咎不知何故得到木愔璃的信任,但想來不外乎種種欺騙手段。如果自己冷眼旁觀不加勸阻,日后木愔璃省悟過來,難免怨恨自己袖手旁觀。這小丫頭以后前途遠大,自己可不能輕忽了。于是咬著牙張口道:“這歸無咎是個奸猾之徒,資質稟賦在沖霄閣中也是墊底,木師妹可要小心不要被此人騙了。”
木愔璃梗著脖子,不悅道:“你只管去取便是。”
田平默默點頭,木愔璃的反應在他預料之中。只是自己勸諫的過程卻不可省略,這小丫頭眼下雖然厭惡自己,但是日后看穿歸無咎真實面目后,必然會感念自己盡忠職守,直言相告。想到此處,田平心中竟有幾分自得之意,憋悶之情也得以稍減。于是吩咐道童再去取來。
又是兩盤丹藥取出來,木愔璃卻不接手,示意道童將之送到歸無咎面前。
歸無咎笑著一點頭,袖子一拂,已將其收入納物戒之中。
既然取了丹藥,二人均不欲與這面目可憎的田平多羅唣,轉身便要離去。只是身旁那兩個小道童,瞥了一眼地上的混沌一片、光影散亂的棋盤,眉宇沮喪。
歸無咎微微一笑,一道光芒射出,地上的棋盤瞬間恢復原樣。二個童子頓時笑逐顏開,看向歸無咎的面色也和善起來。
清氣元光一起,二人已躍出鼎湖閣外。歸無咎對著騎在余黃獸背上木愔璃道:“取這許多丹藥只是和那市儈小人開個玩笑。今日所取足夠一年之用,木師妹心中有數便可。”
木愔璃用力一點頭,道:“我知道的。”
二人便在路途中說些閑話,向著盤爐峰和懸宕峰的方向飛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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