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自己借法魔門時,可是抉擇再三,慎之又慎。
但是今日明了黃希音結丹所用那件奇物的底細時,歸無咎卻并無一太大的壓力,反倒是處之泰然。
許多細微征兆串聯起來,對于黃希音的淵源,歸無咎早有預料。如今所行之道,極有可能是她今世注定的最佳選擇。
聞歸無咎戲謔之言,申屠龍樹雙目一瞇,一身精純魔氣蕩出,距離暴起出手,不過半寸之隔。
但他轉首一望,看見墨天青右手托腮,若有所思,便木聲言道:“墨師弟。‘三環定業’之下,豈有虛妄?勿要多慮。”
墨天青神思似乎滯住一息,旋即笑言道:“師兄所言甚是。許是看岔了,鉆了牛角尖。”
申屠龍樹和墨天青相交數十載以來,對這位落泉宗圣子也有了幾分了解。
其人詭譎難測,心意洞鑒入微,行事出人意表。尤其是知人料敵,別有獨到功夫。看他方才這副神色,明明是認為以他對歸無咎的了解,其既能如此泰然的口出戲謔之言,那么“相魔真珠”極有可能真的不在歸無咎身上。
對于如此見解,申屠龍樹不置可否。但是他以更高的視角觀之,魔道卜算法門“三環定業”之下,除了歸無咎外,委實尋不見旁人。其余細枝末節,不必拘泥。
仙道、武道、巫道、陰陽道、魔道、妖族各家卜算之法,各擅勝場,各有短長。
而如今四大魔宗所得,最厲害的卜算法門之一,號稱“三環定業”,求取“落緣根果”。
此法以二人之間的因果為一環,計人頭傳遞之數。甲乙之間密切相關,不需倚仗旁人,便稱為“一環”;若甲與丙本不相識,甲之于乙,乙之于丙,二波相隨,則甲、丙之間,便稱為“二環”,以此類推。
這“三環定業”之法,其厲害之處在于:卜算一人之得失利弊,所系之物,倘在三環之內,則無有不中,任何遮蔽法門也極難掩藏。但是此法不足也甚為明顯,若是不在三環之中,掩于人海之內,那就甚難推斷了。
或云一名望素著的修道者,其相識、相關之人何止億萬。說是“三環”相連,其實幾乎是將所有可能觸及之人皆籠罩進去了。
此說非是。
并非二人相識,互知姓名,又或者打過照面,便稱為“一環”;其中非得有生殺、榮辱、成毀、愛怨相類的大因果才可。
以申屠龍樹、墨天青而言,其等入道至今,構成直接聯系、有“一環”之緣者,也不過是十余人而已。
歸無咎與墨天青之間,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是二人暗中交換了魔道最上乘功法,與各自道途成長影響極大,故而亦算是“一環”之內。
當年寶樹宗請出那伽定大魔尊,道明因果之后,申屠龍樹便問道——若是旁人將相魔真珠奪走,如之奈何?
那伽定大魔尊答曰——雖然魔尊早有屬意之人。但若是緣法有變,自然也會順其自然。
初時,人人只道此時負氣之言,并不介意。難道申屠龍樹還真的會去搶奪不成?
但是時隔三五日后,諸宗圣子回過味來,都各自起了心思。似乎奪回相魔真珠,成就定世真傳,真有幾分可能性。
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諸人皆是各自動用了“三環定業”之法,以作推演。
拈花、流水、寶樹三宗嫡傳皆無果。
沒但墨天青這里,卻果然應驗了。得到“相魔真珠”之人,就在墨天青三環緣法之內。
也正因為并未抱著太大期望之故,所以墨天青作法之時,并未保密。未過多久,此消息四宗皆知。申屠龍樹尋了過來,墨天青自不得不允。若非如此,今日之事,便有可能是落泉宗一家秘密籌劃,成就墨天青的大機緣。
四宗緊密排查之下,墨天青三環緣落千余人內,唯有歸無咎最為相符,舍他更無旁人。
就在此時。
申屠龍樹左掌,與墨天青右掌相合。
二人掌心之中,泛起米粒大小的一點光華,至柔之弱,儼然是螢火之光。
就這一點光華,不旋踵間便有改天換日之功!
在此之前,此處雖然呈現黃昏煙塵之象,約束目力至三五里方圓,仿佛一高明困陣。但歸無咎并未太放在心上。現在隨著二人作法,頭上穹頂,驀然變成七彩虹霓色,迤邐流轉,往復無定,鋪滿長空。
結界封印,無此高明;琉璃光罩,又無此質實。
內外之間,已判然兩分;遙不可及,深不可際,仿佛虛空囚籠,永遠斷絕。
歸無咎納物戒之中,有一物傳來“叮”地一聲清響;用心感之,正是“反吞雙子珠”。
這一聲寶物輕吟,含義甚為明顯——在這一方琉璃地界,這一空間法寶,就算是天玄上真也甚難覺察的斗法利器,已暫時不能使用了。
同時歸無咎心中雪亮。若是自己如孔雀一族般,身負開辟空間通道一流的手段,此刻多半也要失效。
二人就那么隨意的一擊掌,所呈現之外象也相當有限,卻能發揮出如此驚人的效用,當真是匪夷所思。
歸無咎思之亦覺妙極,微頷首道:“好高明的手段。”
申屠龍樹見歸無咎遇危不亂,眼珠微顫,坦然道:“此并非我二人神通手段。此地方圓千萬里,立陣則移。非為他故,只因此地正是我魔道自古相傳的‘緣落之地’是也。與卜算法門相合,號稱‘落緣根果’,封絕內外,引而用之可矣。”
“歸道友,你是插翅難飛了;唯有一戰而已。”
歸無咎心中暗暗點頭,這果然是外力干涉的結果。
只不過與歸無咎預料略有不同的是,此間道理,并不與大昌王朝十萬連窟完全相同。
并非是魔道大能看穿過去未來,逆轉時空,算定了此地將有玄象異寶出世,歸無咎將來此取寶,方才作法干預。此地號稱“緣落之地”,其義便是隨卜算之人“三環定業”之所求,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到對的人。
所謂“緣落之地”,是預先準備好的“地點”之一。
就算無有歸無咎,或許亦有另一位魔道修士,因其所求,在此地遇到了另一位“對的人”。
其中道理,更像守株待兔;但究竟是哪一兔,卻未有定數。
歸無咎心意一轉。
尋常的空間法門雖然皆被此秘地封印,就連傳遞消息也絕不可能,但心中那一尊本身像卻依舊能甚為清晰。返觀內視之時看上一眼,那雕像雙目隱有光華,顯是溝通無礙。
有這一重保障在,自己依舊進退無憂。
正在此劍拔弩張之時,那左首邊身著銀杉之人,忽地張口言道:“你等假立名目,與我族打了多少萬年交道,近日才顯真容。這一回我還道你們甚有誠意。然而——若單請本人前來看戲,又何必相邀?”
他出言的對象,自然是申屠龍樹、墨天青二人。
由此可見,這三人雖同行而來,但是關系并不若想象之中親近。
墨天青眼珠微轉,瞬間從臨戰之機的緊迫狀態中“退”了回來,怡然道:“林道友想要出手?”
身著銀衫的這人道:“那是自然。”
此人出言,音聲十分溫潤動聽。是若能看清其本質,卻又覺得他十分冷漠。
申屠龍樹本來戰意十分堅決,似乎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但是此刻見銀袍人出言邀斗,竟毫不猶豫的縱身向后一躍。
雖未出言允諾,但是行動已經說明了一切。
墨天青反倒是微微一出神,才跟上申屠龍樹步伐,避讓至十余里之外。
銀袍人與歸無咎四目相對。
不等歸無咎開口,銀袍人先出言道:“歸無咎…三十年前,我見了玉離子一面。”
歸無咎微笑道:“敢問道友姓名。”
銀袍人似乎對歸無咎打破他的言談步調十分不滿,眉頭微微一皺。但略一思忖之下,還是答道:“林弋。”
歸無咎緩緩點頭,道:“原來是林道友。”
林弋道:“他略勝我一些,但是也勝得不多。所以,我與你當有一戰之力。”
歸無咎默然無言,依舊好整以暇。
林弋坦然道:“我與他也只是一面之緣。我族與他族天南海北,亦素無交情。如此斗戰,于我并無裨益,空長他人之勢爾,其中道理我亦洞若觀火——想來他得知今日之戰后,亦不會分潤我任何好處。”
“但是——很可惜,今日良機,我無法放棄。”
這一番話,無頭無尾,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聽了,不免摸不著頭腦。
但是歸無咎卻完全聽懂了。
玉離子是通過化身與歸無咎有過交手的;自然互知深淺。縱無有《三十六子圖》,亦彼此心知根基登臨絕頂,百尺竿頭,又進一步。
林弋與玉離子照面,自然能夠知曉歸無咎道行境界,略勝于己。
但是——
林弋,是妖修出身。
所以,林弋縱然自知道術神通上較歸無咎稍有不及,但是憑借妖修在元嬰境上的本力優勢,也足有一戰之力。萬一取勝,并非不可能。
就算獲勝,如此勝績,不過倚仗了一時之外力,于林弋自己而言,很難說有太高的價值。但是對于歸無咎運勢的打擊,卻是實實在在的;勝敗昭然,沒有道理可講;如此,可謂損人而不利己。得利者,只會是與歸無咎處于同一層次的其他對手,如玉離子,御孤乘。
然而…
誰又能抗拒與歸無咎一戰、甚至戰而勝之的誘惑呢?
歸無咎雖明了其意,但心意如鐵,并未有所動搖。只淡然道:“出手吧。”
林弋目光向遠方瞥了一眼,沉聲道:“那就各使壓箱底的手段…虛招試探,大可省卻。”
話音方落,此言真意,他已親自踐行了。
隨著林弋右臂一抬。其身軀明華隱隱,若至尊寶相;彩霞千道,映徹萬方!
祥和妙意,上善之境,周流無止。
歸無咎心中一個恍惚,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常言道,如歸無咎、軒轅懷、秦夢霖這般人物,隱然有氣運加身,大勢在我。
但是所謂“氣運”,到底是虛玄而不可捉摸,并非如元光、丹煞、法力一般有形可見之物。
可是林弋所動用之法門,竟使得自身之“氣運”強烈到了極點,儼然混同實質,成了有形之象!其嘉祥之身,災劫遠避,厄運不臨。與其斗戰,除非與絕對的實力優勢將其斗倒,否則若是拖延至不確定的長久爭衡,天下間無一人是其對手!
如此手段,歸無咎終也猜出了“林弋”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