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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門中巡游 布道解疑

  歸無咎撫摸著手中玉玨,輕輕摩挲之下,亦能感受到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

  這本是秦夢霖所持之重寶,但是設妙法從權,亦能借給歸無咎來使。

  其實此寶引動心兆之法甚為簡陋,不過是此物之熱力變化而已。若隨意講與旁人聽,說道就連歸無咎這一層次的人物亦無法輕易感知的微妙玄通之變化,卻能通過此玉玨指明端倪,那端的是匪夷所思。

  歸無咎遮掩面目形容,扮作一位普通的元嬰修士,縱游半始宗諸山一二個時辰,細細觀覽,倒并未觀察出什么異常來。

  說來也奇。歸無咎洞府安居于云天小界之上,與半始宗地界本是一上一下,近在咫尺。但掐指一數,除卻首入半始宗時、煉制至寶“歸墟”之時、第一次隱宗與圣教祖庭征戰時這三次機會。竟再沒有在此地游覽過了。

  雖在近處,卻又仿佛十分遙遠。

  可一旦起了巡游觀覽之心,百年之前所見又近在目前,宛然如恒,生機盎然,并不至于輕易生出傷春悲秋之感。

  這或許是因為門下弟子代不乏人,時見時新,不易見人事代謝也。

  隨意看了一陣,歸無咎只覺頗為無趣,亦無所獲。暗忖所周游之地,皆是元嬰境修士之洞府。

  元嬰修士,固然是如今半始宗眾弟子之枝干。但或許唯有再下沉下去,方能尋得端倪。

  于是將遁光一轉,往外山五池七峰去了。

  金丹境以下眾弟子,皆居于此處。

  游蕩十余息后,忽望見五池之一的“啟梁湖”畔,有兩個年輕修士,修為不過筑基境,低首相對,面色變幻不定,竊竊私語。

  這兩人看著都甚為年輕,一個唇紅齒白,約莫十七八歲年紀,一襲華袍加身;另一個休看面色有幾分黝黑,身量亦矮小一些;但是看雙目滾圓,肌膚精致細膩,其實反倒較那白袍少年更加顯得幼態。

  這兩人嘀咕一陣,忽地那白衣少年笑逐顏開,自袖中掏出兩只玉盒,交到那黑面少年手中。

  黑面少年亦容顏大悅,將兩枚玉盒收起,藏之于袖中,旋即取出一冊發黃古卷,低聲道:“與你一刻鐘時間。快速記下之后還我。”

  歸無咎目光微凝。

  近百余年來,隱宗在搜羅人才、培育精英弟子之上,素不曾放松。傳道受業之法,亦經歷了一場大變革。

  各宗最上乘的秘訣,皆是觀你能否修煉至金丹境中的“沖盈境”——亦即九宗道傳之中的“金丹四重境”境界;然后再依據潛力重點培養,授之以本門秘術。

  在“沖盈境”大關之前,門中并無“秘典”可言。哪怕是“八部經典”之中練氣、筑基、結丹的部分,亦早已挑揀出來,明文刊錄,以示有教無類之精義。

  所以,對于金丹四重之前的修士而言,絕無甚藏私“秘籍”之說。

  方才所見,大為蹊蹺。

  唯恐低輩弟子之中有邪說傳布,歸無咎自然不可坐視不理,當即起了遁光靠近。

  那白衣少年展開書冊之后隨意翻閱,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掌心一空。恍然發覺,簿冊已被人奪走。

  轉身一望,見是一位陌生老者,鶴發童顏,氣息深不可測。雖度量不出深淺,但是單那一重嘉祥和瑞之意,至少便是元嬰境的修為。白衣少年與那黑面同伴,一怔之下交換了一個眼色,連忙行禮道:“拜見前輩。”

  二人心中卻暗暗忖度,這是哪一院哪一部的長老,為何竟從未謀面。

  歸無咎緩聲言道:“若有疑難,自可隨時請門中上師指點。豈可如此盲人摸象?”

  原來。這冊卷簿之中所載,乃是三百年前一人的筆記心得,記載了其筑基境和金丹境修行時所遇的諸般疑難。當中所舉諸問,著實不淺。歸無咎一望便知,憑借如此之道行穎悟,書此筆記之人今日至少有元嬰境的修為。

  白衣少年一愕,撫了撫額頭,目光閃爍不定。

  黑面少年重重嘆息一聲,道:“盧師兄何必局促?不妨對長老明言便是。那位上師的奇聞,門中諸長老皆有聽聞,顯然都默許了的。”

  又轉身對歸無咎言道:“啟稟前輩。修行之中所遇疑難,我等本不敢擅作臆斷。今日盧師兄且尋我家傳《會疑集》一觀,正是為了‘叩門’是也。”

  歸無咎聞言一奇,道:“何謂‘叩門’?”

  兩少年對視一眼,一五一十將原委對歸無咎說了。

  原來,最近三五載之中,門中多出一位“上師”,修為年齒俱甚年輕。但每逢每月初一、十五二日,便在五湖之西的“華巖亭”講法,為金丹境以下的年輕弟子解釋疑難。

  此人講解之透徹,一語道斷,明悟大本,就算是門中各部閣之上師,亦遠遠不及。前后講法數次,便已名聲大振,引得門中低輩弟子蜂擁而至。

  或許是因為求問之人過多的緣故。未過多久,這位“上師”身畔忽地多出一位“護法”。言道人數益多,魚龍混雜,所提問題亦甚為粗陋。明明本部本院之上師足堪解答,卻偏偏跟風來問,平白擠占了旁人的時間。

  于是但凡有來提問者,須得先將其疑難告知于這位“護法”。若是他認為你所提之問著實不堪,便會將你擋下。

  這位白衣少年名為盧尋,自感修行中有一疑難。此疑難看似十分簡易;但請教于本院上師,并未得到圓滿解答。所以他卻把主意打到了“華巖亭”的這位神秘上師身上。只是唯恐被那護法拒之門外,這才挖空心思借黑面少年家傳《會疑集》一觀,欲尋上一個看上去艱深些的問題,取打發了那“護法”,權作敲門磚之用爾。

  歸無咎聞之,頷首不語。

  少頃,問明方位,把身一晃,直往五湖之西的“華巖亭”去了。

  “華巖亭”位處大小湖泊之間,當中僅余一條窄道。道中立著一人,身著藍色短衫,身形雖稱不上魁偉,但卻果有三分“一夫當關”的味道,迎面攔住熙熙攘攘百余人,依次發問。

  一番對答之后,十人中往往只得一二位允其入亭;其余諸人,無不垂頭喪氣,但是又不甘貿然離開。

  但就算你空自流連,亦是無用。因身著瀾衫的這位攔路“護法”明顯已有金丹境的修為,卻非這一群筑基境弟子可比。

  歸無咎走近一觀,不由啞然。

  這位攔路“護法”不是旁人,正是自黃陽界中追隨自己、一直隨侍遠近的年輕后輩北門云錚是也。歸無咎量才而授,作為黃希音初入道時演法、試法的探路之人。如今黃希音成丹之后,正隨她聽用。

  所謂的“上師”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歸無咎隱遁身形,縱入亭中。

  一個年輕女子,身著明黃蟬衣,于階下盤膝而坐。看似寶相莊嚴,清輝流逸,卻又難掩其面容中的稚氣。

  除了黃希音之外,更有何人?

  環繞黃希音遠近,零零落落坐著十余個少年男女,依次上前,請教道術中的種種疑難。

  如此景象,竟讓歸無咎驀然生出一絲“心動”,恍然如鏡觀照,回到了二百年前、越衡宗沖霄閣之時。曾經的歸無咎,亦是這般助益同門,答疑解難。

  略微聽得兩人之問,歸無咎心中微微搖頭。

  雖已經過北門云錚這“護法”先篩選了一道。但是所提出的種種問題依舊甚為疏漏。遠不能與自己當年為藍鈺、謝月屏等人釋疑之問相媲美。

  正在此時,亭階之下,忽有一貌似木訥的少年上前,恭敬一禮之后發問道:“請教上師。予入定修行之后,雖已正念,神思入定,一覽無余,如月滿攔江。但心識之中,時時有萬念流動,恍如水月照影。此時予心中有一念告知——似乎此心隨境播流,隨遇而安亦可;只消真常不散,不執著于正意守空,亦屬無妨。此見是正見耶?邪見耶?”

  此問一出,亭下其余弟子,面露驚嘆、甚或畏懼之色,好似聽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歸無咎亦眼前一亮,沒想到這人竟問出如此問題,幾乎事涉本土仙道與九宗仙門的大本差別。且看黃希音如何作答。

  本土仙道,在入定之后講究“正念止觀,惟中惟實。”牢牢守住實心正念,摒棄煩惱幻想,若心燈不滅。

  而九宗上善之法,卻講究真常之下,無有執著;念動如流,隨物賦形。若已知所觀為幻,譬如深海中海水如如不動,縱然海波起伏波瀾,會心喜悅而賞玩之,亦屬無妨,并無拘于名相之譏。

  乍一看之下,似乎九宗道術高明圓滿。若是將九宗法門中的扎根基的手段搬取過來,卻能使得本土道術迎來一場大飛躍。

  但是事實卻并非如此簡單。九宗的高明上法,亦需足夠的資質稟賦、道心根基,以及化解“九九劫關”之法門為輔佐,才是良法。若是條件不允,所謂“更高明”的道術,最終必失于流宕虛妄,成為誘入歧途之毒藥。

  對于已然通過本土道術入手的修道人,能夠將其點化到哪一步,其實極難把握,所以也極難大規模推廣。

  此時的黃希音異常嚴肅,哪里和在歸無咎身畔時有半分相似?

  卻見她閉目沉思一陣,然后低聲言道:“爾之根基深厚。可行觀身如身、觀受如受、觀心如心、觀法如法之道。不必執著‘如實’,再生假象。”

  這一句話,是以密語傳遞。除了那發問的木訥少年外,僅歸無咎以高明手段竊聞之。

  之所以如此,并非藏私。除卻這資質最高的木訥少年之外,其余數人,若依此言修行,必致走火入魔而死。

  歸無咎明白看見,黃希音閉目之時,丹中身像至寶,照了眼前之人一照。

  這木訥少年聞言之后,皺眉苦思十余息,忽然一笑,朝著黃希音深深一拜。

  同一時間。

  歸無咎感到掌心玉玨之中,傳來了一絲異樣的溫度。

  自己的緣法功業,由是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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