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公良盛妖王道別之后,歸無咎便返回小界之中,將圖卷張開,從容來看。
若是根器稍低之人,得到如此重寶,必定心神激蕩而不能自持。但是對于歸無咎而言,雖然他心知所贈之寶價值極為貴重,但是以他身家而言,卻依舊在他能夠駕馭的范圍之內。
和補足根基道途、第二次清濁玄象之戰、九子成道之爭這樣的“主業”相比,畢竟只是枝節。
但歸無咎坐定之后,張開圖卷一望,卻不由甚是詫異。
原本歸無咎當然以為,這圖卷果真只是寶物出世的地形方位輿圖而已。此時查勘一番,也只是確定行走路線是否爽利,再與魏清綺議上一議,看她取三道機緣中的哪一道;總是依個人行事方便為宜。
但是此時一看,這圖卷之中,豈止是寶物出世的方位圖——連三次寶物之性質、用途,亦都卜算出了明確的結果。
也難得公良盛妖王方才當面之時口風甚嚴,竟未置一詞。
略一思忖,歸無咎便即省悟。
三人三寶,如何選取、分配,這是聽憑三人自觀、自擇、自取;赤魅族避免給與任何傾向性的意見,所以絕口不提。這是極高明的處事之法。
既已知三寶之根性用途,歸無咎即凝神細看。
但就在下一刻,只看到第一件異寶,歸無咎竟是忽然一怔,然后仰天長笑起來。
如今形勢,果與當初在荒海中時的逆襲頓挫、舉步艱難截然不同了。自孟冬田獵、陰陽洞天之戰以降,解決了幾件最重要的疑難后,諸般重大機緣,仿佛如水之就下,加于我身。
并未費心去早,其自然而然就撲了上來。
歸無咎指上掐訣,心念一引。
但見明光一閃,面前多出一個半人人影,懵懵懂懂,揉了揉眼睛,似乎十分不滿。脆聲道:“歸無咎,你尋我又有何事?”
正是小鐵匠的聲音。
歸無咎笑道:“璇璣真人。你的機緣到了。”目光挪移所指方位,正在這一方圖卷之中。
小鐵匠心中一動,白嫩小手一伸,連忙一把扯過那圖卷去看。
只是一望之下,他身軀立刻僵直在那里,一身明光吞吐不定,似日月輪轉,信潮忽起。這是心意不穩之征兆,儼然當日海島秘境之上、重見天日之時。
過了約莫小半刻鐘,小鐵匠拳頭緊握,大聲道:“歸無咎。隨你出行異域,果然是我出世以后所做的最英明的決定。”
往常小鐵匠與歸無咎說話,多半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但此時此刻,他雖然雙頰醉紅,又是一副笑瞇瞇的臉容,但態度卻是異常鄭重。
歸無咎笑言道:“彼此彼此。”
小鐵匠此刻頭腦活絡得很,精神亦十分振奮。不等歸無咎提及,立刻拍了拍胸脯,言道:“你放心。若是本真人更進一步,第一時間便助你將元玉精斛和魚龍兜再煉一回。這兩寶繁復支離,根基龐雜,除我之外,世間再無其它煉爐,能夠將其一步定型。”
“除此之外,以后斗戰救急,援護困敵。但有需要,本真人也可隨時出手相幫。”
歸無咎微笑道:“那歸無咎就提前謝過了。”
小鐵匠認真道:“用你們修道人的話說,成道之恩,非同小可。若是果然功成,日后你于我而言,便是重締因果,與當年豐獨真君等同。雙方心意無間,同求大道至境。”
歸無咎精神一振,正色道:“若是如此,固我所愿也。”
豐獨真君,乃是將小鐵匠煉化而出的前代真君。
如今的小鐵匠,雖然時常幫忙不少,但說到底不過是歸無咎的“朋友”。若豐獨真君依舊在世,有成立之因果在,旁人自然無法染指;唯豐獨真君謝世十余萬載,因宗門契約所在,璇璣定化爐便當歸越衡宗所有,隨越衡宗當代掌門聽用。縱然寶靈之身的小鐵匠一時決意玩耍出游,難以拗其心意;但是時日見長之后,終究要返回宗門之內。
但若是歸無咎為小鐵匠尋得大因果,功同再造。那小鐵匠便能因循本心,徹底改換門庭,成為歸無咎個人所屬之寶,再與越衡宗無涉。
此時小鐵匠手中捧著圖卷,皺鼻微嗅。兀自陶醉不已。
歸無咎早已知曉。對于小鐵匠而言,若是尋得三件紀元更替之前的奇珍,便極有可能助其再經歷一場蛻變,成就一種超邁尋常混元真寶之上的奇妙境界。
屆時的小鐵匠,無論在本土人道文明還是九宗序列之中,都將成為舉足輕重的重寶。
只是這一樁宏偉計劃,卻有高開低走之嫌。
當初在黃陽界中,三種紀元大藥,竟爾一舉取得兩種,僅缺其一。乍一看來,算上即將訪求的數十小界,此事似乎唾手可得。
然或許是黃陽界果然甚為特殊的緣故,所缺之一種,偏偏在其余小界之中無法求得。
再后來,秦夢霖恢復識憶,陰陽道已為盟友。歸無咎總以為此事當了結了。在陰陽秘地與大陰陽洞天之中,前古之物,當遠遠超邁黃陽界這般的小界。就算是尋上十七八種,也未見得稀奇。
但一問之下,情形果真又出所料。
陰陽洞天正界雖大,卻自有其正法傳承,與世推移,反而不若小界之完全封閉。當中草木、人物、鳥獸萬象,雖然與紫微大世界之正界迥異,但同時也殊異于前古。可謂非真非假,非老非少,非枯非榮,非古非今。若說保證了完整前古氣象之物,竟終屬難能。
無奈何,這一件事便被耽擱了下來。
直到此時,這一樁懸疑卻渙然冰釋。
隨清濁玄象之氣運,十二載后將要出世這一寶物,并非一件具體的寶貝;而是一粒無形種子,不可見,不可聞,但有一名,號稱“三世木靈識種”。
此種無形無相,唯有一點性靈神機。三個紀元之內,木屬性后天之物,只消你腦海之中有此物之聲、色、嗅、味,隨此種一同觀想時。這一枚“靈識種”便能依他起性而圓成自足,最終長成觀想之物。
如今大陰陽界天之中雖云“與世推移”,但前世之物如何形貌,卻并非如仙道一般湮滅無聞。歷代陰陽道主,早已將心識所感,映照于陰陽兩處秘地之中。故而借鏡觀月,弄假成真,卻有現成的媒介。
在歸無咎即將破境元嬰之前,亦曾與眾弟子門人日日打骨牌自娛。如今這“靈識種”,簡而言之,大約便相當于骨牌之中的“財神”、“癩子”、“百搭子”一類,可隨意當其他任意牌來使。
玩味此寶,歸無咎忽起一念:這赤魅族,竟然大方若此。
但仔細一想,卻又了然。
似那些上古之物,其用度法門早已失傳,甚至是聲、色、嗅、味,亦未必能傳之后世。乍一聽似乎虛玄神妙無比,但是以實績效用而論,只怕還不若當世奇珍。
而論及當世珍寶,似圣教、隱宗、赤魅族這般巨大規模,當有之物都甚為完備,少有短缺之理。
再退一步說,就算是實際可用之物,價值最高的也當是天祭器、恒器一流的鍛造主材,品質愈高愈好。至于靈植一類,本來便與資質絕佳之輩絕緣。除非遇見柏果這樣極特殊的情況,否則就算是“陰陽升降大藥”這樣傳說中的珍藥,也未必能說有多大價值,更遑論是單一藥材。
見小鐵匠喜不自勝的模樣,歸無咎微笑道:“璇璣真人稍安勿躁。再如何說,十二年之后,才是寶物出世之時。”
小鐵匠聞言,先是臉色一愁。倏忽間又變臉一笑,道:“那我便睡上一十二載。如此,不過是彈指一揮罷了。希望下一次你將我喚醒時,這靈識種已然順利入手。”
話音一落,也不等歸無咎回復,便身化流光,往歸無咎袖中一鉆。
歸無咎不由啞然。想起自己原本計劃,索性起身,四處隨緣游走,觀覽風光。
但小界之內,并未尋見秦夢霖、黃希音。
出得小界之外后,憑借心境之妙,又隨意游走七日。終在半始宗東南三四萬里處,生出感應。
走近一望,青天之上,云霧之中,唯秦夢霖一人而已,黃希音卻并不在側。
歸無咎出言相問時,秦夢霖伸手一指,道:“那里。”
歸無咎抬首一看。數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中隱霧朦朧,新葉翠妍。雖然那小山本來并不甚雄偉,但是那一整段地脈地勢卻高。按理說如此地勢,當異常干燥清爽才是;但那山谷之內,卻依稀可見有一十二道鳴泉汩汩流淌,別有靜旨異趣。
賞鑒片刻,歸無咎出言贊道:“倒是一處佳地。”
秦夢霖道:“她結丹之正時,算定時辰,當是三月之后。不過希音望見此山之后,只覺情境甚為合意,索性就不再回返了。就此安居山林之間,調和心意,休養三月。”
歸無咎沉吟良久,道:“甚好。”
這數日之間,秦夢霖已替黃希音將護衛法陣布下了。秦夢霖手中所藏外用之物,得之于陰陽道的積蓄,端的是豐厚無比,有些更是陰陽道主親手祭煉的手段,較之歸無咎所持“紅塵晦暝”、小無始陣等陣門,非但沒有不及,反而隱隱有所勝過。
秦夢霖轉身一望,大有深意的言道:“三月時間。她既等得,我二人自然也等得,卻不必提前離開。既為護法;也為觀法。倘有征兆起于微末,亦可及時察覺。”
歸無咎心中一凜,緩緩點頭。
秦夢霖隱晦所言,正是魔尊所賜秘寶、點化先天伴麟石之事。此事歸無咎心中一直隱約掛念,并未徹底放下。寶胎替代之物早在數月之前也便為他尋好了,的是一件品階不弱于“先天伴麟石”本色的奇珍。且看黃希音成丹的一瞬,到底作何選擇。
又或者…有什么奇詭的緣法因果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