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希音眨了眨眼,雖然略顯意外,但雙頰上還是浮起一抹笑意,上來拜見師父。
歸無咎微微沉吟。
黃鶯。
看來自己因緣所感,便落在這小家伙身上。
推算時日,其早在數十年前便該完成了“二蛻”。如今形貌果然有了明顯的變化,那宛若貓頭鷹的特征進一步褪去,此時幾乎與“三十六子圖”畫卷之中的形象別無二致。
如今見識過“三十六子圖”的諸位上境大能,恐未必能將黃希音辨認出來;但若是加上黃鶯,卻可看出端倪。
這未名異種,當初甚幼之時便能預測到自己一十三年之后的吉兇。如今二蛻之后神通具足,該當較之當年更有精進才是。
不止是歸無咎出游武域的這四十五載。再往前推溯,自開元界中搬出,新立此界、秦夢霖入主之后的那數十年,歸無咎便極少見到這小家伙。其中因緣,當年它自己也曾隱晦提起。
看來它唯有與黃希音在一處時,方得自在;若是自己或秦夢霖來尋,它便提前避過。
歸無咎忽然一笑,道:“若是希音修為再漲,道途得立。吾卻可劃下一片好大疆域,任其自行闖蕩。屆時你亦可獨攬氣運之盛,再不虞我與秦道友侵凌壓迫。”
這一番話,自然不是對黃希音說的。
話音方落,只聽一個嬌嫩的聲音道:“當真?”
北面墻壁之上,忽見一只貍貓,鉆透虛空,露出小小腦袋,左右張望。
它方才明明是鉆進黃希音袖中,這時候卻從墻壁之外鉆了進來。可見其經由二蛻之后,天賦空間神通,愈發神妙莫測。
歸無咎笑言道:“你方才所言,其實也不無道理。希音乃是我之弟子,若是有提升修煉速度之法門,豈有吝嗇不予之理?若是希音有了元嬰境修為,足可與當世后起俊彥爭衡,那么她接任半始宗之位便可提上日程。縱不能立即上位,但所持權柄自然不小。到時候甚至可以分撥一處小界,獨歸你所有。無論修持靜養,皆無不可。”
黃鶯聞言,雙足伸展,仿佛幼貓踩奶一般的動作,顯然十分動心。
歸無咎見火候已到,便言道:“我眼下有一樁小小疑難。倒要借爾之力,助力一助。”
黃鶯小眼珠子一瞇,雖有幾分不愿,但還是遲疑道:“說說看。”
歸無咎便將“清濁玄象”之事,詳說一遍。
黃鶯聞之,卻用前爪撓了撓腦袋,貌似疑惑的道:“清濁玄象,這是什么玩意?于你有何關聯?不知道,不知道。”
歸無咎眉頭一皺。
是自己心緣感應有誤?還是黃鶯明明卜算出結果,卻假作不知?
黃希音一伸手,教黃鶯躍在自己手背上,輕輕撫摸其錦緞一般的皮毛,同時認真道:“黃鶯。若能夠窺見天機,千萬告訴師父,莫要藏私。”
黃鶯米粒般的小眼珠子一轉,很是無辜的道:“什么清濁玄象大小,我本來就不知道呀…誰藏私了。”
歸無咎心念微動,想起一事。似笑非笑的道:“無論與清濁玄象有無關聯。若是其余吉兇脈絡,你看見什么,直言無諱才好。”
黃希音將小家伙捧在手中,四目相對,亦應聲道:“正是。看見什么就說什么,不許隱瞞,聽見沒有!”
黃鶯似有兩分無奈,哼哼唧唧兩聲,便道:“數十載后,你將面臨一道分歧。走出一步,身上的一樁重要機緣,將會損折三分之一;當然,也會有些收獲…如何抉擇,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之后,再度身化青電,恍然無影無蹤。
歸無咎默然忖道:“四個時辰。”
這的確是相當大的代價了。
但是略一思索,歸無咎已默默做出了決定。
異種黃鶯的天賦神通,雖然神異無比。但是并不能代替卜算之道。因其只能觀望近人的吉兇走向,卻并非遍知周天之事。所以它的確卜不出清濁玄象小界廣狹如何,只能從另一個角度切入,回答問題。
隨著黃鶯冥冥中與黃希音關聯愈發緊密,它也愈加不愿意援手旁人;金口難開,著實吝嗇得很。數十年前它為歸無咎預言過一次,當時可是甚為大方的。今日若非歸無咎機敏,幾乎便要被它蒙混過去。
歸無咎看了黃希音一眼,和聲道:“你且隨為師出游一趟。”
黃希音好奇問道:“何事?”
歸無咎正色道:“憑心緣所感,尋一處山水佳地。小界中靈機雖足,卻有違自然之理。”
黃希音皺眉想了一想,忽然面若冰河解凍,笑靨燦爛,好似福至心靈,將一樁緊要環節思考透徹,身心亦由此十分通透愉悅。誠心一拜道:“謝過師父點撥。”
她原本是要在小界之中結丹的,但心中卻朦朦朧朧隱有憾意,但一直并未琢磨透徹。
直至現在,才恍然明悟。
師徒二人駕起遁光,出了丹霞玄渚小嶼。但還未走出幾步,已見當面一人,迎了上來。
歸無咎之道侶,秦夢霖。
秦夢霖正色道:“孤邑、路艱二位上真,有急事尋你。”
略望了黃希音一眼,秦夢霖已知二人將為之事。又道:“你但去無妨。若是為希音探求最合法度的破境之地…我與她同行便可。”
黃希音聞言,小嘴微不可察的一扁,但是卻并未出言拒絕。
歸無咎點頭道:“如此也好。”
對著黃希音吩咐兩句之后,便調轉遁光,出了小界,直往半始宗后殿而去。
其實二者相隔咫尺,須臾便至。
孤邑、路艱二位上真,早已在殿門口處相迎。
雙方見禮落座,歸無咎心中微奇。
姚純、孤邑、越湘三人,多理內事;但據聞最近數十載以來,路艱上真多理外事。不知他有何急務在身,非要來尋自己定奪。
孤邑上真倒是沒有多賣關子,坐定之后,直言道:“非為別事。正是半載之前,小界之中你我所議之事也。”
路艱上真接口,將詳細原委,述說一遍。
第一次清濁玄象之爭前夕,圣教隱宗雙方對于各自手段、底力掌握并不十分確鑿。因此試探性的較量,亦屬必不可免。表現于外,便是桑鶘族與角兕一族的爭端布局。若是一方應對失當稍有失察,得計之人自可輕取一陣。
但是事實證明,雙方皆無有破綻。
既如此,若是再膠柱鼓瑟因循舊法,那不過是突然空耗人力而已。既然雙方皆已達成共識,不愿在第二次清濁玄象之爭徹底攤牌。那么這一局棋,干脆就下的干凈爽利一些。
所以雙方約定。斗戰之法門章程,雙方提前數十載便徹底定下,然后通過陰陽洞天傳布一界,定下各自之許諾。以一界萬方之信譽為憑,料想無論是隱宗還是圣教,都不會輕易背約。
半載之前,在歸無咎與孤邑上真相斗之時,雙方交涉,其實已經延續甚久。
歸無咎或有可能參與主界之戰這一底牌顯露后,第一時間便通傳了總領交涉之事的路艱上真。
本來在主界爭奪中,路艱上真堅持單打獨斗之法,始終不肯讓步。這便是雙方拉鋸已久的根源所在。此時他得知了歸無咎之事,心中已然有數。但若是驟然退讓,必引人生疑。是以在表面態度上,路艱上真依舊不曾讓步。
此時圣教祖庭卻忽然提出一個建議——
若是隱宗一方同意主界之爭的格局定為雙方每一界各出三人相斗,那么圣教可以接受輔界之爭雙方每陣人數,由隱宗一方隨意指定。
若實在無法談攏,那主界之爭便唯有放開人數限制,大家各憑底蘊和承受能力去填。
這是圣教一方的最大讓步,亦是底線所在。
其實路艱上真對于這個方案甚為心動,但是松口之前,有一樁要事需要落實——那就是歸無咎是否確定參戰。
所以借著回宗稟明道尊的借口,親自趕回,務求得一個實信。
孤邑上真緩聲出言道:“八方因轉圖與大數之陣皆無果,某已知之。雖然師長與諸位上尊正在研討一門妙法,但在下也只得叨擾了。五位上尊一同推演,似得出一果。那清濁玄象小界,隨時而動,仿佛胎息,莫衷一是。此物出世之時機雖大致得出,但并不能精確到一息一刻。所以推演其大小,終究難能。”
略一停頓,孤邑上真又道:“吾師以為,歸道友這一樁機緣得之不易,不如拒之,照前例參與輔界之爭便是;但是與歸道友同出一源的那位東方上尊,卻以為最好問上一問歸道友自己的意見。由你本人自由心證,料想心緣無誤。”
“商議之后,吾師等四位上尊皆以為是。”
路艱上真一聲嘆息,道:“如此抉擇,對于道友而言,或許有些為難。在下三日之后再得回返。便由道友仔細考慮三日。”
歸無咎心中一笑。
這倒是前腳緊跟著后腳;黃鶯方為自己解除疑惑,這題目便恰好迎了上來。
當即正色道:“不必三日。主界之爭,歸無咎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