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曠野,數人斗陣。
斗法之人共分為三組,于左、中、右方各自劃定五六十里地界,兩兩捉對廝殺。
左側這一對,斗得是劍法。劍氣縱橫,寒光點點,吞吐之間,動靜參玄。
中間這一對,斗得是陣法。一人之手段,運使微塵磐石,顯化如意;他的對手,卻立下天梭二十四道,顛倒于數理之間。
右側這一對,聲勢卻略小了些。斗陣手段,不出于五行風雷之性,乃是修仙門中最常見的手段。
歸無咎、姜敏儀凝神觀之。
運劍術相斗這一對,山城弘、車澤文是也;運使陣法這一對,于青漣、古樵是也;運使五行雷法這一對,厲長平、許銘智是也。另外有胥氏童茂,與歸無咎二人相隔尚遠,亦在遙遙觀戰。
元尊之言果然料中。
入得紫微大世界之后,歸無咎略擇既往所得,挑揀一些劍術中精粹法門,再取了磐石微塵法、大清靈梭、五行神通等門類,化諸己意,嘗試相授。
果然,諸位武道嫡傳一身精純的武道本力,雖不能直接運用;但卻自動“入鄉隨俗”,得以似是而非地運轉仙門神通。
不過月余時間,各人于所修之法,便至少有二三成的把握。
只是斗法之際,身軀之畔時時有青煙滾滾,與仙門精英的手筆大異其趣。
功行精湛如山城弘、車澤文等人,青煙便略淡薄些;如厲長平、許銘智等人功行稍遜,這青煙便顏色稍重,仿佛在烘烤潮濕的芭蕉葉時的情景。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斗法六人似乎都甚感滿意,極有默契的助手,與童茂一道,匯通一處。
七人皆是對著歸無咎一禮。
歸無咎微笑言道:“既然諸位都已經想明白了,那就依所約行事。二三載短別,后會有期。”
姜敏儀亦對歸無咎道:“呼應聯絡,交由我便是。你可先放心歸去。”
歸無咎略一思忖,道:“如此甚好。”
諸人又是相對一拜告辭。
歸無咎取了坐騎,孤身遠遁而去。
在初入紫微大世界之后,對于這前所未見的新奇界天,山城弘等人,何嘗不是心中萬分震撼。只覺往生虛度,直至今日方眼界大開。
但在姜敏儀為其略表紫微大世界的精彩之后,七人略一計議,卻提出一條建言。
因七人對于紫薇大世界的風俗、氣象、名物、人情一無所知,若是驟然入隱宗做客,縱然隱宗一方能夠以禮待之,此輩也不免覺得甚為拘謹,坐臥行走皆不如意。
所以各人以為,先勻出一年半載時間,容各人任意游歷一番,熟悉風土人情。
歸無咎自然無有不允。
姜敏儀乃是匯通兩界的核心人物,更是武道一方七人的主心骨。便由她覓地坐鎮,關聯照應。所擇之地,嚴格來說亦屬清涼山的勢力范圍。若有甚變故,亦可遣上真通過清涼山處地脈傳送陣,快速靠攏接應。
歸無咎所乘青兜,遁速極快。
十余日后,已趕到清涼山山門所在。
再經此一轉,返歸半始宗山門。
山門之中,云頂小界入口處,秦夢霖攜黃希音,已在此相迎。
秦夢霖早已感應過歸無咎行蹤;但那時歸無咎尚在武域之中未出,因真武域結界所限,所以混沌不明。但當歸無咎一旦重返紫薇大世界,心緣軌跡,立刻便能印證無誤。所以在此相候的時辰,不差分毫。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后師徒三人,入小界敘話。
黃希音眨了眨眼,嘴角微揚,似有雀躍之意。脆聲道:“拜見師父。”
然后她便甚是迫切的上前,想要展示一番劍道修行之所得。
這一門劍心歸旨,連一向極有嚴教之風的秦夢霖,都對她破例稱許。想來以師父的寬宏雅量,更不會吝嗇贊譽之辭。
歸無咎早已看出,黃希音的道行修為進境極快,幾乎較自己預料快上了七八倍,眼下已距離結丹不遠。如此說來,必定有非常之機緣。這時見她如此模樣,不由莞爾。
于是輕輕撫摸黃希音頭頂,溫言道:“不急。徒兒暫且少待,待為師先將一樁急事料理了。”
話音未落,隨著歸無咎反指一點,一種圓全守中之韻豁然離體。
歸無咎已將本身之無相虛丹,驟然引出體外。
所為何事,不言自明。
秦夢霖一怔,面上浮起若有若無的微笑,道:“你我之間,何至于此?”
歸無咎立刻搖頭,正色道:“是要緊事。”
秦夢霖這才知是自己想的岔了,于是同樣心引意動,將本相虛丹引出。
二丹相合,一如當年陰陽洞天之中故事。
相別四十五載,歸無咎今朝回返,想要著手去做的事,著實不少。
若魏清綺果如自己建言,將縹緲宗東方掌門請至,那諸般勢力之間,立刻又有非同小可的變化。該當布局落子之處,千頭萬緒。
但是歸無咎早已理清次序緩急。
最先要做的,就是眼前這件事。
歸無咎自真幻間中遁返之后,其余機緣姑且不提,唯有一件事——破境近道境的心得體驗——卻是可以通過虛丹相通之法,和秦夢霖分享。如此一來,這寶貴的破境機緣,除卻歸無咎、席樂榮、姜敏儀、山城弘之外,又多出了秦夢霖。
施展此法,受益的不僅僅是秦夢霖,還有歸無咎自己。
似席樂榮、姜敏儀、山城弘等三人,對于上境經驗,時日一久,非得用心蘊養,方能保守不失。若是稍微疏忽,便有“失真”之虞,而自己卻有可能懵然不知。為抵御此患,須得每隔一定時日,便煉成一枚心印種子,時時蘊養維新。
這是金丹、元嬰等下境界和近道境之間的天塹懸隔所致。
而歸無咎卻可以與秦夢霖通過這“合丹之法”,每隔一段時間便將雙方心念匯通洗滌一遍,遠遠勝過任何保養功夫。
將此事做完,歸無咎等若卸下了一樁負擔。
一刻鐘之后,行功已畢。
除了這門正法以外,雙方四十余載經歷,亦在此間相通。武道中立下第二道途之偉業;席樂榮的存在;全珠與秦秦相合之機緣;東方晚晴、黃正德韓氏、秦夢霄、騰驚等人之匯聚;黃希音開辟劍心萌芽…兩方事無巨細,二人皆得以通識分享。
縱然以二人心意之堅牢,亦不得不由是感慨——
感慨風云之激蕩,勢變之劇烈。
收取丹果,歸無咎這才轉身,笑言道:“吾徒有何事言說,為師靜聽便是。”
雖有明知故問之嫌,卻不能傷了小徒踴躍之心。
黃希音精神一振。她早已等待不及,一如初示此法時對秦夢霖之施為,將那劍術胚胎的手段,重新施展一遍。
作法之后,一劍虛劃。
歸無咎感受著心中驀然升起的奇異念頭,倒也津津有味。
劍意加身的一瞬,歸無咎在一瞬之間泛起一年,并深信不疑——自己這大弟子有朝一日定能青出于藍,更勝乃師。所以唯有悉心栽培,將畢身所學傾囊相授,將來所得的回報,終將不可思議。
一源分流,兩枝對證。
當真是雛鳳清音,不弱于人。
但黃希音看歸無咎面上卻無想象中的震動激賞之色,心中卻不由得微微失望。
歸無咎抬首瞥了一眼,已知黃希音心意,不由暗暗搖頭。
這便是“合丹”之法的壞處了。
“合丹”之后,秦夢霖之所知,便是歸無咎之所知;故歸無咎已有經驗在先。所以此時,雖然歸無咎對于黃希音這門劍道萌芽贊許已極,評價更是極高,但是驚訝之念,卻終究不會再有了。
若黃希音尚在七八歲年紀。歸無咎出于寵愛之心假作震驚,哄她一哄,倒也無妨;但今日還如此做,就未免太浮夸了。
秦夢霖將黃希音即將準備結丹之事言明,又道:“若有合用時機,可使那物蛻成寶胎,作為希音奠定本命法寶的根基。”
歸無咎沉思不語。
鏡珠尚有一次動用機會。
似姜敏儀的層次,雖然已經極高。但是她尋求寶胎,并不一味追尋品階,而是更講究與自己適性相合,這無疑是正確的思路。但是于黃希音而言,情勢又有不同。作為突破拘囿的六人之一,若不能求得至高至善,終究不美。
從這個角度上說,鏡珠無疑是最合適的。
若此物果然已成寶胎,歸無咎斷無不舍之理。
可是若要就此將鏡珠的最后一次機會白白用掉,又大違道法自然之理。
如今自己玉鼎失足之道基,已由“逆宇玄石”之法補足;界天往通之術,亦有三生陰陽洞天為仰仗,更是一大利器。
其余要緊處,歸無咎倒是想到一事。
魔門四經典,自己已得其三。唯有流水宗《神藏索源通貫十方成就法》未得之。莫不如將這最后一次機會,用在此處?
這倒是一個頗有吸引力的抉擇,也不算辱沒了鏡珠這件珍寶。
但細細思之,此法似也非是最善。
歸無咎心神靜默,將道心運轉,臻至最為深徹洞明之妙境。然后豁然間念頭一暢。將“先天伴麟石”取出,觀望良久,嘆道:“此物不當廢棄。”
言及本命法寶寶胎之事后,黃希音一直微微仰首傾聽,靜待兩位師尊決斷。這時聽得歸無咎此言,連連點頭道:“徒兒也是作如是想”。
黃希音與歸無咎所見略同。
雖然“先天伴麟石”的品質于她而言已頗有不足;但此物畢竟于她有甚深淵源,黃希音冥冥之中自有直覺,將其徹底撇開另起爐灶,似乎也十分不妥。
就在這不能決斷之時,歸無咎忽覺袖中一物,微微顫動。
隨手一抖,清光一顯,已將其取出一觀。
看清此物之后,歸無咎雙眉一挑,甚是訝異。
這是一枚納物戒。
當中所藏,唯有一物。
那物是玉簡《三辨三證》所化,品質高得出奇;當時給歸無咎的第一觀感,幾不在鏡珠等三珠之下。但當時歸無咎隱隱感到此物似與鏡珠等物相沖,似有“永不相見”的大因果。所以才取了一枚上好的納物戒,將其單獨保存。
不想此物竟爾冒了出來。
就在此時,忽然一聲爆響。歸無咎掌心這枚納物戒,無端崩成碎屑。
那枚單獨隔離甚久的黑色圓珠,忽地發出一聲悅耳清響,宛若黃鳥低鳴。然后一道刺目強光一閃即逝,圓珠冰晶崩散,化作一團如真似幻的冷霧,往先天伴麟石上一撲、一卷,歸諸于其中!
速度之快,竟連歸無咎、秦夢霖也來不及阻攔。
一切異象煙消云散之后,再定睛一看。先天伴麟石雖然形貌依舊,但已然化作墨色琉璃體;圓全了凈,渾然光爍,似遠似近;似乎品質得到了極大的躍遷。其珍異無雙、凌駕一界之上,或不在全珠、魂珠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