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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兩關考核 無形武魂

  在酒肆將情況大致摸清,歸無咎便斷然入城。

  城門樓角處并無護衛檢視,只分別安置了兩座監察法陣,宛若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將城內外一切動靜及時傳遞于背后的月境武者。

  入城未久,歸無咎便清晰地辨認出目的地所在。

  這是一座蔚為壯觀的“城中之城”,又或者說是一座古堡,獨據當中,和四周至多不過百余丈方圓的零散建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一群追逐機緣的武道修者,各自兜兜轉轉之后,還是先后來到此地匯合。

  古堡正前方有一座望樓,當中端坐三人,看著矚目非常,顯然功行甚精。大致估量,不亞于人道之中的離合境修士。其等的存在,任意往來之人,皆無可輕忽。

  這里便可看出服氣修仙之道與武道的不同了。仙家之道,除卻修至天玄之境,別有一種天地為主的氣象外。其余境界漸次提升,皆無礙于以真、純之象示人。譬如一位筑基、金丹境的年輕修士。除非其道緣感應乃是第一流的人物,否則若是偶然遇見前輩高人刻意收斂氣機。其到底是元嬰境,化神境,還是步虛境。低階修士卻斷難判明,只覺莫測高深而已。

  但武道之中卻無藏匿氣機的說法。和他們簡單直接的行事風范異常吻合——但凡歸無咎目力所見之人,道行愈高,精力愈盛,存在感便愈足,絕無一個例外。

  含蓄與直接的差別,由此顯現。

  歸無咎心念一轉,亦將一身強悍逼人的精力釋放,立時肌膚如銅,光彩鑒人,引得周遭許多人側目而視,眸中更透出清晰可辨的戒懼警惕之意。

  望樓之下,是一道小小的門戶。

  萬方匯聚于此的武者,皆要經過兩道考驗。

  這兩道考驗說來甚是樸素,一者考驗先天根基,一者為后天鍛育。

  所謂先天者,便是考驗武魂品階高下如何;至于后天,自然是考驗武魂成長、道行圓滿的程度。

  “可。”

  “否。”

  “可。”

  “否。”

  “否。”

  走到近處,清晰可辨的聲音依次傳來。

  一言而決,干凈利落。

  聽聞一個“可”字的,皆是如聞天籟,興沖沖的沖著出言之人唱個喏,然后自那窄小門戶鉆入。

  而得到“否”字判詞的,面容可就精彩復雜得多了。有不可思議的,有垂頭喪氣的,有怒目而視的,也有的咕咕囔囔碎語不斷的。

  歡喜大致相通,悲苦別有不同。由是可見。

  只是縱有人心懷不滿,因角樓之上三位高手震懾的緣故,任誰也不敢鬧將起來。只得自認倒霉,權當虛度光陰,出門游歷一趟。

  負責品鑒武魂高下之人,是兩個精赤上身的漢子,也可贊一聲儀表堂堂。論功行之高下,約與晉入元嬰未久者相若。以武道中的名目而論,多半是所謂的“寒星境”存在。

  這兩人雖然赤膊上陣,但是檢視武魂,并不需要脫衣查看。

  二人身后供奉著一物。

  準確來說是二物,只是相輔相成而已——一盞明燈,一座三尺寬的窄小云屏。

  但有一人到此,站定于明燈與云屏之間,站定不動,燈火穿越人形,自然會有一道投影隱在云屏之上,其武魂如何,品階幾等,自然而然便會彰顯。

  立身則驗,一語道斷,速度可謂快極。

  可是這宛若流水的過程,很快便戛然而止。

  不是旁人,正是歸無咎站在明燈與云屏之間,意甚悠然,甚至還沖著檢驗武魂的兩人微笑致意。

  但方才無比爽利果決的二人,此時一個眉頭緊鎖,一個托腮凝視,不住地往歸無咎身上打量,好似遇到了什么極為難決之事。

  當初姜敏儀在清萊臺洞府小住時,便曾言道。以歸無咎本力之壯,根骨之健,精力之盛,若是將來機緣巧合,進入傳說中真武之域,遇見真正的武道中人。只怕無論是誰,都會毫無疑義的將他引為同道。

  當時歸無咎笑答道,別的都好說,只是若到了展露武魂之時,便要穿幫。

  由于武道規則的特殊性,隱匿金丹、元嬰,散去乃至改換法力之事,并不需要你刻意去做,天地規則無形中便能夠幫你完成。只消你身在“武道元域”之中,自然而然就會以“武道”之定序換過形貌。

  從這個角度上說,道門之中將筋骨肉身鍛煉到天衣無縫地步的絕頂天才,到了真武之域,同樣亦是頂尖的武道豪杰。

  唯一之破綻,身無武魂爾。

  當時姜敏儀便言道,若果真到了如此時節,自作出一副守口如瓶、高深莫測的姿態,自然無人能夠究明底細。

  眼下之情形正是如此——

  那云屏之上,空空蕩蕩,看不出一絲端倪,竟似此人身上并無武魂附身一般。

  若是換做個旁人,這二位考察早將來人打發了。

  可看著歸無咎精悍磅礴的旺盛生機,這一聲“否”字便決計說不出口。

  無奈何,其中一人自身后掏出一只巴掌大小、形若田螺的寶物,嘰里咕嚕訴說著什么。

  那城樓之上的三人立刻便有動作,遁身至城樓之下。

  歸無咎一眼瞥過去。

  先前所見武道中人,多半都是賣相甚佳。尤其是功行愈高,便愈是英俊。而這人卻似是個例外,以他明月境的精湛修為,卻是臉型略扁,下頜略尖,鼻子微塌,看著稍有兩分不諧。

  但是一同過關檢視的眾人之中,有好些人,卻都不自禁的退后兩步。

  首次來到匡都城者或許不知。但略微相熟之輩,卻都是知道這位臧圻大統領,在本城七位大統領中,最是喜怒無常,暴烈武斷。

  臧圻甫一落下時,面色陰沉,似乎甚是不耐。

  但望了一眼那云屏,卻立刻換作詫然之象,面上滿是難以置信,旋即瞪大了雙目,看了又看。

  武道一途,本是先古之時演化圖騰,從先民模擬各種猛獸、動物狩獵中漸次推敲而來,是以其本力養足時,野獸本能自然迸發。

  其中源流品類,又有分說。

  元康氏所占,其武魂流脈,盡是毛蟲之屬。其品階最高者,無外乎麒麟、白虎、三首獅等數種。

  姜敏儀身上的白虎武魂,正是元康氏傳承。

  今懶氏所得武魂流脈,乃是倮蟲之屬。其品階最高者,不是別物,正是人形。只是非今日之人,而是茹毛飲血的上古先民。

  豐侖氏所得,乃是介蟲之屬。其最上乘者,乃是玄龜之象。

  朱驤氏所效法,乃是羽蟲之屬,其品階最高者,不出于鳳凰、孔雀之象。

  闔町氏所得,乃是鱗蟲之屬,品階之至尊,無外乎龍蛇二象。

  六大氏族,唯有有胥氏誕生最晚。到了其立下道基之時,倮、鱗、毛、羽、介五大品類,皆已有主。

  若說不在五屬之中的異種生靈,也并非無有。只是到底種類式微,難成大器。

  無奈之下,當時開辟有胥氏門戶的那一位大能,卻走出一條前所未見的道路來。有胥氏之武魂,并非是天地中真實可見的生物,而是借由秘法觀想而來。最是天馬行空,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武域凡有大事,六家輪值。如今這“真幻間”之會,主持局面的正是有胥氏。

  臧圻也算是有胥氏近千余年來冒出來的出色人物,四代之前的“內選”魁首,見識其實相當不凡。

  顯化無形的武魂,他也見識過不少,諸如蜃獸,幻獸,云獸,食夢獸等,不一而足。

  但是此類所謂“無形”,并非真正徹底的全不可見了;多多少少總能捕捉到一絲端倪,或者是極輕微的色澤光暗變化。

  僵持良久之后,臧圻“哼”了一聲,竟也不向歸無咎問上一句話,便獨自回返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好在就在他將要返回城樓之時,總算有一個準話落下:“等著。”

  聲音清脆,宛若銅豆落釜。

  若是今日之會是其余五家主持,辨認不出有胥氏武魂,那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但辨不出本氏族武魂品類,卻令臧圻自以為奇恥大辱,不肯主動向歸無咎發問。

  稍微磋磨一陣,正待眾人心中略有兩分不耐之時,一道聲音遙遙傳來:“善。”

  “第二道比試,你也不必再試了。且隨我來,在殿中準備。”

  眾人猛然抬首一望,面色不自禁隨之一變。

  那臧圻已是去而復返。

  但此時的臧圻,只是處于次要位置,明顯是作為一位侍從的角色。

  出言者,正是立在前方的那人。

  這人看上去甚是奇異。

  修仙中人,壽至數千載,依舊示現為少年人面目,也不算難做到。可是面前這人,一眼看出其定不曾動用任何改換容貌的手段,且其年齡必定極大。可是仔細分辨,卻著實看不出其具備老年人的任何特征,譬如白發,皺紋,乃至精力氣象的衰朽。

  與其說是“老”,還不如說是直覺之中“古”的韻味。

  更奇的是,此時既無暴雨,亦無烈日,但是此人卻手持一柄油紙傘。

  可是,就當遠近內外諸人看清楚這油紙傘時候,卻無一不是變得面色極為精彩,拜服高呼道:“拜見武君大人。”

  此物是一件獨到標志。

  武道之中,可不講究什么含蓄雋永、返璞歸真。境界愈高,其凌人威壓之勢便愈是直線上升,立竿見影。三星六月之境還好說,但是一旦突破日曜武君層次,若非有意制約,其一旦臨近低階修士,這份威壓便會對其造成不可磨滅的損傷。

  以日耀武君的層次,若要有意克制收斂,其實亦能做到。但是如此行事,卻與武道心念有所不合。這一件暗藏約束之用的“出游傘”,正是日曜武君隨身的標志性物件。

  歸無咎灑然一笑,縱身往前。

  回過味來之后,聚集此地的武道眾修不由又驚又妒。

  越過內城三圍,歸無咎隨二人一道,步入一座精巧銅殿之中。

  這位武道大能落座之后,吩咐給歸無咎看座,同時將那出游傘斜撐在桌椅之旁。

  室內舉傘,看上去異常滑稽。

  此老對著歸無咎不住打量,時不時面露微笑,終于言道:“吾號伊濯。”

  歸無咎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道:“見過伊濯武君。”

  伊濯武君擺了擺手,道:“想來你也是為秘法牽引,自荒墟中遁入真武之域。只是以你道行,卻未得武道龍符,實在是殊為可惜。”

  歸無咎訝然道:“武道龍符?”

  伊濯武君笑言道:“縱然兩關考核合格,所得也只是武道龍符的仿制品罷了。”

  見歸無咎于此事所知甚少,伊濯武君一揮手,便由臧圻上前說明。

  武道龍符共有一十二枚,六大氏族,各自執掌兩枚,乃是武道之中極為珍貴、極神秘的至寶。

  這兩枚武道龍符,依照祖訓,一內一外。

  其中“內”屬龍符,乃是六大氏族之中的頭號嫡傳、各族日曜武君的候選人代代相承。而屬于“外”的那一枚,卻盡數投入漫無邊際的“荒墟”之中,靜待六氏族裔之中的有緣人獲得,冥冥中成就六大氏族流水不腐的嬗變之“因”。

  歸無咎暗暗思之,姜敏儀所得傳承,顯然便是元康氏的“外”符了。只是她從前只知此符總數十二,且將其當做臨時營造武道元域的手段來使,顯然并未認清此物的真實根腳。

  至于伊濯武君口中的“荒墟”,雖然聽上去地域甚廣,但很顯然不會指代真武之域外的整個紫微大世界。未明虛實,歸無咎自然知曉言多必失之理,便來了個隨聲應答,靜默守中。

  伊濯武君卻似乎對發現了歸無咎一事甚是興奮,又道:“能夠承擔這逆天改命重任的,原以為唯有今懶氏席樂榮,此子的是不世出的人物,非其余五家嫡傳可比。”

  此人歸無咎在酒肆中亦有所耳聞。所謂“仙印不許”,六家嫡傳皆已驗過。唯有今懶氏席樂榮或是資質道行實在太厚,是最近一代“內選”中唯一一個依舊得到武仙印認可的人物。甚至有傳言道,本次“真幻間”之會,席樂榮便是那順天應人的天選之人。

  伊濯武君又道:“豈知元康氏外傳,竟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潛力不在席樂榮之下。不瞞你說,見到那丫頭之后,老夫可是悵惘惋惜良久!豈知峰回路轉,上天待我有胥氏,終究不薄。”

  “只是有胥氏外符,未落你手!惜哉!”

  神秘莫測的六位“外符”主人,有五位皆得了武仙印的神秘感召,前來赴“真幻間”之會。有胥氏的那一位也已露面,此時早已入境。可是那人之功行,實在令伊濯武君難言滿意。

  歸無咎聞言,心中一動,道:“元康氏的‘外’符傳承,與我本是舊識。”

  伊濯武君聞言一怔。

  歸無咎笑道:“此人俗名姜敏儀,英姿颯颯,不讓須眉。其武魂之屬,乃是白虎。至于她所執武道龍符,乃是一件形同陶俑之物。是也不是?”

  伊濯武君目中露出奇光,忽地一拂手,失笑道:“想不到你與她也有一場緣分。”

  但是神貌之間,與歸無咎的距離也愈發拉近了。

  歸無咎那無形武魂到底為何,連他這位日曜武君亦難辨明。

  不過有胥氏武魂與別家不同,變異出新,分屬常事。尤其是得了大機緣之人,更易走上這一條路。伊濯武君對歸無咎甚是看重,因此不愿冒昧相問。但心中到底有一絲疑竇。

  但歸無咎既與元康氏“外符”執掌相識,甚至連她的龍符形貌也曾見過,顯然關系非同一般。伊濯武君心中這一絲疑慮,自然而然就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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