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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迷宮游戲 借情描形

  最后一境。

  魏清綺手中提著一只竹籠,緩步行走。只是落地無聲,仿佛一道白色魅影飄動。

  竹籠之內,是一只較巴掌略大、毛發呈現淡黃色的小獸,鼻翼尖尖,尾巴蓬松碩大,像是一只松鼠。但是耳、目、四肢,又和松鼠略有差異。

  這只小獸被裝在籠中,卻也絲毫不覺狂躁不適,只是雙爪依靠在細小的欄桿上,綠豆大小的眼睛不住閃爍,很是好奇的觀察著身畔的景象。

  周遭的景色,卻是有些奇特。

  說是山峰,斷然沒有如此上下一般粗細者;但若說是人工斧鑿的石堆,其中磊落險峻、巍然森嚴的豐滿意象,又非同小可。

  約莫二三十丈高、十余丈寬的柱形山石。

  并非一座——

  九百座。

  縱橫各三十之數,整整齊齊的排列。縱、橫之間的間隙亦大致相若,三丈有余,四丈不足的縱橫各二十九道——若是連外側邊緣處也算上去,便是縱橫各三十一道——宛若規模更巨的棋盤線條;又像是規模甚大的坊市巷道。

  魏清綺便在這九百群峰之中,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時停時走,時去時留。

  此時,魏清綺連續越過兩個路口。忽然頓了一頓,然后迅捷的一轉身。掩藏的一塊巨石之后…

  很明顯,若是她出現在巨石之間,縱橫交錯的“點”上,那么從四個方向皆有可能望見她的身影;但若是藏身于某一塊巨石之側,便會擋住或縱或橫的一條直線,只留下兩個方向的視角。

  觀她行事,倒像是和旁人在捉迷藏一般。

  果然,隨著魏清綺輕靈轉身,這一條直線的視野之中多出一個人影來。

  此人面容尖瘦,棗紅面色,目如鷹隼一般,甚是銳利。若是他早到了此處一瞬,便能恰好和魏清綺撞見。可是不知是巧合還是運氣,他偏偏就慢了那么一息。

  他行走的方位是從南向北。待走到最中央的第十五道時,相鄰一道處同樣出現一個人影。那人青衫圓臉,身量不高,但氣象之陰鷙,卻勝過這位尖臉紅面之人。

  兩人對視一眼,然后各自微微搖頭。

  這兩人分別從南向北、從北向南而行,步履節奏亦完全一致,自然會在中點處匯聚。

  二人都停了下來。

  棗紅面目者略一沉吟,言道:“不如鄧兄先獨自在此搜尋,我回去一趟,在冉正、彭越、連德三人之中,再調兩人過來?”

  圓臉修士斷然道:“不可。”

  聽他語氣,分明是本陣中的決斷之人。

  棗紅面目者一咬牙,面色竟似有三分躁烈、三分沮喪,還有幾分迷茫。

  二人相對無言。

  他名為益永年;身畔這位圓臉修士正是圣教這一陣七人的頭領,名為鄧英章。

  這一陣的經歷,太過離奇,也太過憋屈。

  原先,在四陣神道修士看來:和秦夢霖交手的那一陣,因為有意外掣肘的緣故,是下簽;和歸無咎交手的那一陣,算是一場好機緣;但歸無咎畢竟威名太著,與之相斗多多少少會有兩分壓力,算是中簽;而剩下的兩陣,自然是上簽了。

  尤其是觀對手之形貌,前所未見,雖是人道修士出身,但并非已知的任意一位隱宗嫡傳。

  入陣之后,眾人借助神道秘法,完成修為躍遷后,立刻聯手搜尋。然而卻覺出此界之中,似乎不存一人。

  益永年等人歡喜之余,又有兩分失落。還以為是敵手知難而退,溜得麻利,倒是少了一次讓自己大展身手的機會。意興闌珊之下,便去捉那“濁氣之象”。

  未費多少功夫,便有線索。

  本界之中的濁氣之象,化身松鼠一般的形貌,在一處密林之中掩藏。

  那片林子亦有兩分奇異,樹干堅韌無比不說,每一株樹木皆是中空,留下孔竅。并且其根系極厚,當中孔竅并非獨立,而是于地底潛通。

  那“濁氣之象”所化松鼠,便在無數樹木之中反復穿梭。

  鄧英章、益永年等人鍥而不舍的追索,終于發現規律。那些樹木雖然連通,但并非任意兩樹之間皆有通道,而是依傍著一定的次序。七人合力,終于將那松鼠行走的方位堵死。

  豈料七人即將得手之際,那“松鼠”最后落戶的樹木之上,忽地憑空出現一只木籠,門戶大開。

  那“松鼠”便自投羅網,鉆了進去。

  白色倩影,一閃而逝。

  鄧英章等人,大驚之下,無不暗呼邪門。

  因為隱宗一方的入陣之人,皆是元嬰修士。所以其等是斷然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逼近自己身側。只有可能是守株待兔,事先埋伏在這里。

  那人離開之時,所施展之手段蓄謀已久,顯然也印證了這一點。

  可是他們憑借七人之力觀察推演,才確定那“松鼠”的行走路線。而那人竟能提前知之,不知是有卜算秘寶在手,還是運氣實在太好?

  無奈何,七人只能去追。

  但七人盡去顯然非是正理。因為濁氣之象已到了那人手中。若那人有什么巧妙的法子,將他們一齊擺脫。然后將那“濁氣之象”安置陣圖之中,那一切休矣。

  考慮到這白衣女子行動宛若鬼魅,為恐疏失,鄧英章遣冉正、彭越、連德三人,守在輿地方位圖處;而自己與益永年一行四人,緊追白衣女子。

  然后…

  就遇到了這座貌似粗陋的法陣。

  連最外圍在內。此圖縱橫三十一道,由九百座“山石”構成,好似一座最為簡易的迷宮。

  乍一看,以此物之簡陋,就算是一位金丹真人耳目,亦全然瞞不過。只消起了遁光,居高下視。宛若坊市的三十余道縱橫,一切皆在目中。

  但事情并不會如是簡單。

  當鄧英章嘗試凌空下視時,卻只能望見白茫茫的一片,五感閉塞,空空蕩蕩。

  無奈何,只得入陣去尋。

  但一入陣中,鄧英章等人立刻發現奇異之處。

  在此陣之中,只能腳踏實地,緩慢行走,速度大受制約。行走之時,除了目力所見無礙外,其余氣機感辨,亦是大受干擾。

  鄧英章等人胡亂鉆尋了一陣,毫無頭緒。若非偶然一瞥,望見那白衣女子身影,幾乎懷疑此人早已脫陣而去,留下一座空陣,戲耍其等。

  不過此念也給鄧英章提了一個醒。于是他命另外二人在陣外守候,以防白衣女子遁走;他自己與益永年二人,或東西、南北對進,或一人東西向,一人南北向,如篩子一般依次遍歷搜尋。

  此法看似無懈可擊,實則不然。因為搜尋法陣的唯有兩人。藏身之人大可以先避開一個方向的視線,略作藏身,便可輕易的與之相對而行。錯位之后,再避開另外一個方向的搜索。

  除非搜尋者一方有五十八人,東西、南北各占一半,將縱橫二十九個路口全部看死。方能保證對于陣中景象,一覽無余。

  將近一個時辰過去,此界之中,就一直進行著這捉迷藏的游戲,尚未迎來一次真正的交手。

  魏清綺又跨過兩道轉折,和鄧英章等人擦身而過,緩緩站定。

  她所動用的這道陣圖,脫胎于“大覺迷陣”,乃是一道極為厲害的賭命之陣。

  傳說中的“大覺迷陣”,入此陣之后,施術之人一身修為皆被束縛,五感亦盡數被封閉。唯能憑借自家緣法氣運行走趨避。若是入陣賭斗之人在一個時辰之內鎖定并捉住,自然能將其擒住,至此性命操于人手。但若敵手在一個時辰之內并未能夠捉住陣主,此陣的煉化之力一旦迸發,便能將敵手煉成血水。

  現在布置的這道陣圖,乃是“小覺迷陣”。依舊以一個時辰為限。不過小覺迷陣只是一道單純的迷陣而已,無論成敗,卻不至于有什么嚴重的后果。

  但魏清綺此刻,卻面臨一道抉擇。

  隨著這捉迷藏游戲持續進行,魏清綺敏銳的感到,那幾位神道修士的心志情意,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變得愈發緊張,焦慮。

  可是以局勢而論,他們是獵人,自己是獵物。主動權依舊在對方手中,按理說本不當如此。他們大可以將這搜索游戲耐心進行下去。

  魏清綺立刻猜到,多半是其等所秉持的秘術,有著時間限制。

  如此一來,魏清綺早已布置好的另外一重與之周旋、最終致勝的手段,或許可以棄之不用了。只消憑借自己高明道緣道念,在這“小覺迷陣”中與對手捉迷藏,勝負便定下。

  但是魏清綺并不滿足于此。

  因為敵手的意外焦慮,以及對于訊息的敏銳捕捉,魏清綺有了一個一舉致勝的機會。

  若是按部就班,未必就沒有變數;但若要捕捉這個一舉致勝的勝機,將會導致“小覺迷陣”提前散去。一旦行事不利,卻會令自己進入相當被動的境地。

  閉目思索了一陣,將所有的可能性都考慮進去之后,魏清綺已經做出了選擇…

  一炷香時間。

  “道友好手段。”

  一道聲音響起,帶著懊惱、憤恨、驚喜、得意,種種情緒混雜。

  鄧英章來了。

  入陣之后,這白衣女子的身影,他也曾迷迷糊糊捕捉到兩三次;但是等鄧英章急忙去尋時,卻如驚鴻一瞥,再也不能得見。

  經歷了漫長的煎熬之后,就在鄧英章幾乎已經絕望之際,卻驀然發現,她旁若無人一般端坐在那里。

  鄧英章大喜之余,幾乎不敢相信。步步小心,只待走到十丈之內,自忖對手已決計不可能逃脫,才連忙招呼益永年過來。

  魏清綺一南一北,皆被石壁阻擋。

  鄧英章、益永年將東西巷道最近的兩個十字路口堵住,終才徹底放下心來。

  魏清綺似乎直到此時,才發覺鄧英章等人的到來。微微揚首,望了鄧英章、益永年二人一眼,眸中看不出絲毫的情感流動。

  益永年只感心頭似乎被一道冷光一掠而過,十分不適。

  鄧英章目光瞟過,望見魏清綺身畔那只小竹籠,心中大石徹底落地。道:“將它交出來,鄧某并不為難你。”

  益永年卻目光變幻,心思轉動,躍躍欲試想要出手。

  在他看來,此女雖然不明底細。但若她果真有極深的背景底蘊,自然有護身之法。自家修為雖高,也難阻她退去。但若是她只是裝神弄鬼,憑借法陣與自家周旋。那就怪不得自己了。若是能夠將之捉住或殺死,那就說明她并無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大可以成敗論高下,試上一試,又有何妨?

  若果然成功,倒要將她好好炮制,出一口胸中惡氣。

  鄧英章明了益永年心意,不禁也有幾分猶豫。

  魏清綺伸手捉過木籠。

  鄧英章以為她已繳械投降,一瞬間心中更多了幾分飄飄然。

  但就在這一瞬,魏清綺連同她手中木籠,一同消失不見了。

  益永年為之愕然。

  鄧英章亦是一驚,隨即張口叫道:“不對,不對!”

  這困陣的路數,他陷溺其中折騰好久,已經大致明白其中門道。似這等法陣,甚是巧妙。其秉承之念,是冥冥之中給與雙方均等的機會,就看誰能抓住,誰的運氣、算路更佳。

  若是此陣有甚虛空挪遁之法,那對于雙方便是決計不平等的。搜尋者一方,天然不可能成功。

  豈有此理?

  鄧英章、益永年二人胡亂奔走半刻之后,忽然發現,自己的遁速漸漸加快。從最南游動到最北一個來回,似乎只花費了數十息時間,遠遠較先前為快。好似此陣對于陣中修士遁速的限制,似乎逐漸瓦解。

  再抬首一看,此陣之中九百道山石上,已隱約有土石剝落,顯然是陣法即將瓦解的征兆。

  鄧、益二人再度碰面,鄧英章好不焦躁,道:“她是否已經不在陣中了?”

  益永年念頭一動,回憶起剛剛自以為勝券在握,在自己在最得意、七情浮動的那一瞬,被白衣女子宛若冷電的目光一瞥,好似取走了自己身上一物。忽地如夢方醒,大叫道:“不好!”

  沙地輿圖之上。

  三人占位三才,牢牢守住一塔形之物,不敢稍有懈怠。

  忽見遠方一道遁光,快速逼近。

  三人立刻振作精神。待看清來人面目,這才松了口氣。

  來者正是七人之副的益永年。

  益永年高聲道:“冉師弟,彭師弟,連師弟。鄧師兄已將那人牢牢困住。只是她憑借一件護身法寶抵擋,一時不能攻破。速去援手。”

  冉正三人精神一振,道:“好。”

  然后。就在三人遁光離去的一瞬,“益永年”的身形,卻是反向一個轉折,落在小塔之旁,化作一個白色倩影。

  籠中松鼠,亦在瞬息之間投入塔中。

  借助這門“借情描形”之術,終于提前定下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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