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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拙中藏巧 詭變殺機

  正界之內。

  此地一眼望去甚是荒涼,目中所見,唯有一層淡淡的綠氣,其余山水草木、飛禽走獸,盡皆無有。

  可說是寡淡無味,亦可說是返璞歸真。

  孔袖妖王和古蒼梁二人遁入其中。雖然此界之地域甚大,但是憑借妖王層次的感應與遁速,在界中巡游了數萬里后,幾乎在同一時間確認了雙方的位置。

  遁速一快,此間稱為“清濁玄象”中的清氣,才算是顯露面目。

  此物大可以用“觀之似霧、觸之似水”來形容。

  若是定住身形來看,大致可以判斷出,這清氣其實便是此界之中那層淡綠之氣。除了色澤稍異之外,與朝霧并無不同。但是一旦遁速加快,二人驚異的發現,憑借妖王層次的護身罡氣,竟不能將此霧氣阻絕于外。此霧氣裹之于身時,自己不像是在空中飛遁,倒像是在水底潛游。

  那潤滑而質實的接觸感、擠壓感,渾厚非常。

  不久,二人匯聚一處,相互停留在目力可見的位置。

  試探性的交手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在此之前,還要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體驗一二,這收集清氣是何等經驗。

  但一試之下,二人皆是發現,此事較想象中還要復雜許多。若不將對方斗倒,是斷然無法做成的。

  因為此界之中這層淡淡的綠氣并非全體,而是浮游空中、去住無定的極小一部分。其余氣機,與外間更無不同,只是更純凈些、生澀罷了。

  妙就妙在這“清氣”與界中“素氣”乃是相為表里、若即若離的關系。你若用鯨吞海吸之法大肆吸取,斷然不行。那清氣雖然名之為“清”,但其實卻較尋常氣機更厚更實。一俟有人運轉法力吸取,那“素氣”流動的速度遠較清氣為快,一齊聚集后,反而將清氣遠遠蕩開。

  唯有如抽絲剝繭一般徐徐引動,方能建功。

  就像是食用一碗肉羹,若是嫌其中油水重了,欲要除去。雖然那一層油是浮在表面,但無論直接舉碗去倒,還是用勺去舀,皆只會失了湯水,而難以去干凈油膩。唯有耐起性子用勺淺淺的撇去,才能將油水逼走。

  引動清氣的道理,與之大致相同。

  這件最重要的事情一旦落實,孔袖妖王立刻有所動作。

  他身軀之中金芒一綻,五光十色流轉不休,展露出磅礴的金身法相。

  休看孔袖妖王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樣,此時他這法相一旦顯現,端的是雄厚到了極點。與當日孔戎妖王斗倒金勛垣時所露法相相比,竟還要足足大出一圈來,光芒之刺目灼熱,亦較孔戎妖王遠勝。

  以戰力而論,孔袖妖王雖是勝過孔戎妖王一籌,但也決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差距。

  孔袖妖王這一尊金身法相,乃是以本身積蓄的功行施展,并未動用“奪氣分疆”之法。

  在入境的一瞬,兩位妖王皆感應無誤:此間雖然能夠容納天玄境層次的修者入內斗法。但是這也就是其上限所在了。二人心識之中,皆生出那若有若無的“觸及邊界”之感,一如歸無咎初入黃陽界時。在這樣的條件下,是否動用“奪氣分疆”之術,意義已經不大了。

  孔雀一族“五光十色”神通,在妖族之中算是品相較好、較為注重巧變真幻之道的手段。風格近似于人道神通,而與絕大多數蒼茫古拙、好勇斗狠的妖族神通截然不同。

  但是這一點在孔袖妖王這里,卻大反常規。

  他反其道而行之,不走變化之路,而是將五色元光煉化成一件攻守兼備的“光甲”,附著于法相之軀上,以佐力戰!

  以他孔雀金身之巨,再加上妖王存在的遁速之快,孔袖妖王的斗戰之法若被低階修士看見,定會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

  千丈之軀宛若隕石天降,縱橫如電。金身光甲之上,單單是因遁速過快生出熱力、騰涌而出的青紅色火焰,便有數十丈高,隱約間雜著絲絲煙氣。等若在“光甲”之外,又披上一層“火甲”。

  低階修士,別說被正面擊中,就算是被這火焰略微擦著些兒,也是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古蒼梁面色之中現出一絲忌憚,同樣將元鱷法相施展,但卻是秉持著游走避戰的路子,不與孔袖妖王正面交手。

  古蒼梁心中暗道:“還是從前的路子。”

  其實,論道術根基,孔袖妖王與孔吾、孔戎大致當在伯仲之間。

  孔袖妖王之所以勝出同儕,得了“威服王”的名號,乃是因為——其人幾乎可以稱為“妖修中的妖修”。

  低境界時妖修對于人道修士大有優勢,直到天玄境時才得以抹平。論及緣由,從人道修士的視角來看,自然是因為天玄境時憑借法相慶云的積蓄,足以回避直接本力相搏,終得以挽回劣勢。

  但在妖族視角來看,其實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妖修三轉,其中相當于人修離合境的“三轉之境”,本是蟄眠之旅。或破繭成蝶,或長睡不醒。但縱然是成功成就妖王,這一蟄眠的過程,對于妖修本體的消耗依舊是相當驚人的。

  從功行上看,破境妖王,一身氣機功行自然是于從前判若云泥;但相應的,妖修本身潛力被汲取透支,先天本力之中的躁烈火氣被消弭大半。雖云返璞歸醇,其實未嘗不是精悍不復。

  而孔袖妖王當初得了一番機緣。在他三轉之境將至、正要尋一處寶地閉關蟄眠之時,卻偶然發現一株奇異的古樹。

  樹下靜坐,竟爾福至心靈,前后三十六彈指,便莫名其妙的突破了妖王境界。

  所以,他破境幾乎沒有任何消耗。論生機之壯,本力之厚,遠遠超出同儕。

  古蒼梁退讓,孔袖妖王卻愈發得理不饒人,攻勢愈烈。

  又過了一陣,古蒼梁心中微惱道:“此間固然是你得天獨厚之地。但也莫要太不識進退了。須知三百年后,今非昔比。”

  古蒼梁自視甚高,自問是孔袖注定的好對手。

  三百年前,他雖落敗,初時不免有“強中更有強中手”之感慨。但問明虛實之后,卻斗志愈勝了。

  和孔雀一族其余幾位較為頂尖的妖王交手,他只是略占上風而已;但他事后得知,那幾人與孔袖交手,支撐不過百息。相較之下,他能堅持半刻鐘上下,已經是意外的出色了。

  究其原因,乃是他元鱷一族的“法相元甲”一道,同樣擅長近身肉搏。無形之中抵消了孔袖的幾分優勢。

  元鱷一族,先天心意之中便有大兇之性,縱是修煉到妖王層次也不能免俗。

  百余年前,古蒼梁的“法相元甲”神通更上層樓,早有與孔袖扳一扳手腕的意思。只是這秘境之內,調用法力不便,等若是孔袖的天然主場。兼之考慮到大局為重,他便忍耐下來。

  現在,孔袖妖王的攻勢蠻橫,愈發得理不饒人,古蒼梁怒火積攢,早已忍耐不住。

  站穩身形之后,古蒼梁元鱷法相之上,驀然浮現出一層甲胄,平添三分猙獰雄壯,似乎已經有了與孔雀法相正面對抗的資格。

  古蒼梁“法相元甲”一出,轉身便作勢欲撲。

  孔袖雙目微凝。

  就在此時,古蒼梁袖中一枚符箓無風自燃,化作飛灰。

  古蒼梁悚然一驚,心中忽地生出一個念頭,好似剛才的一切,皆是妄念,十分不足取。

  但他攻勢已如離弦之箭,斷不能中止。不得已,百忙之中取出一面五棱方鏡,立之于地。

  孔雀法相、元鱷之軀,猛烈碰撞。

  真正拼上一記之后,古蒼梁面色大變。

  原來對方較三百年前的進益,遠勝于己!

  雙方的差距,竟然進一步拉大!

  元鱷法相崩碎。

  然而,雙方所謂的“差距”,并不是古蒼梁事先看重的妖族本力之差!事實證明,自己“法相元甲”神通又深入一步之后,的確已經有了與孔袖正面叫板的資格。

  自己是輸在道術層次上。

  那看似鋒銳無儔的孔雀法相,其中竟暗藏著如此精微變化,五光輪轉,反復六變,將自己法相元甲以巧力擊傷。

  見勢不妙,古蒼梁便要遁返。

  但孔袖正身頭頂玉冠之上,忽地傳來一絲異樣的吸引力。

  古蒼梁只感身軀仿佛陷入泥淖之中,再不由自主,轉瞬間便要被孔雀法相所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事先布置的那枚五棱方鏡之中明光一照,捕捉到古蒼梁位置。光芒朗照之下,助其掙脫阻礙,輕輕攝拿了回去。同時在這光芒照耀之下,他一身氣機迅速補充圓滿,傷勢恢復。

  古蒼梁脫困之余,心有余悸。梁連忙將另一件護身恒器一并取出。

  此物是一件三角烏云旗。

  隨著旗幟招展,一座極精微的九鎖七星陣立時在古蒼梁腳下浮現,將他牢牢護住。

  良機一閃而逝,孔袖妖王也只得暗道可惜。

  對于“大勢已成”四個字,歸無咎是有著深刻感悟的。

  而孔袖妖王在這四個字上的獲益,目前尚在歸無咎之上。

  孔袖妖王的資質,的確只是與孔戎妖王等人相若,而談不上勝過。最初時他之所以能取了“威服王”的名號,的確是因為樹下悟道、本力未失。

  可是隨著他聲威漸著,尤其是數次斗敗異族頂尖妖王。長勝累積之下,緣與勢亦有了微妙的變化。孔袖妖王發現,雖然他資質并未提升,但修道鍛煉之時,總有一種必勝信念,每每有疑難處也輕易斬破,倒像是顯得連資質也遠勝旁人一般。

  如今的孔袖妖王,除了本力優勢外,連道術之精也是獨占鰲頭了。只是他掩藏的極好,不為外人知曉罷了。

  雙方公論,這場主界對決,是不可能分出勝負的。

  但孔袖妖王,權衡雙方條件后卻作出判斷。雖只希望渺茫,但依舊不妨在不可能中盡力嘗試,捕捉那一絲可能。只是他的這個心思藏的極深,對方縱然精擅察言觀色,也只會得出相反的結論:以為他認可了古蒼梁的實力,未有其他念頭。

  誰能想到,那看似雄壯威武到了極點的孔雀法相,在力戰的外衣之下,其精華處竟是一門亂人心智的幻術神通?

  其一旦入彀,再憑借恒器“飛流鷹”的困敵手段,對手再想防備,已然有所不及了。

  未想圣教祖庭布置周密,竟以一枚符箓破解了他的幻術神通,讓他功虧一簣。

  如此一來,也只得倚仗八處輔界的勝負了。

  一處輔界。

  和主界的平淡不同,輔界之中的景象,顯然別致了許多。

  粗粗觀覽,更像是一片豐盛的什錦拼盤。一眼望去似乎是黃沙連綿,大漠無邊;但飛遁一陣之后,又是青山綠水,溪聲潺潺。翻山再看,黑土碎石,灌木幾稀。完全不同風貌的地理環境,就這樣雜亂無章的拼接在一起。

  孔夏駕遁光疾走。

  入陣之后,來不及尋找濁氣凝形之物,一個新情況便擺在他的面前。

  那就是——

  我方七人明明是一同入陣的。但是一旦進入之后,卻被分別傳送至不同的地界。

  但如此一來,也成為了契機。

  他心中有數,在孔雀一族這一方陣營中,自己所在這一隊,其實并未被抱有太大希望。

  單純以實力對比而言,的確是難言樂觀。

  但是如今局面,哪一方的七人能夠提前聚集,以多擊少。那么勢必會占據絕大優勢。若是我方能夠先挫敗敵之一、二人,或許就此立下奇功,也說不準。

  正當他作如是想時,迎面兩道遁光沖刺近前,速度極快。孔夏心念一動,已然避之不及。

  面前二人立穩之后顯露身形。一人肌膚黝黑雄壯,相貌方正,只是額頭和顴骨微顯。

  另外一個卻是青面長須,下頜略尖,雙目狹長,一望便非是善類。

  孔夏心中一沉。

  這位青面長須修士,他并不識得。但身量健碩的這位,辨其氣機,觀其形貌,卻極有可能是六翼虎族嫡傳炎裕。

  炎青山在六翼虎族諸嫡傳中排名前五,已是能夠略勝孔夏一籌。如今孔夏單獨面對這位六翼虎族的頭號人物,勝機自然渺茫。

  再定睛一看,那位未知根底的長須修士手中,竟然提著一顆頭顱。細辨之下,竟是我方七人之中、兩位里鳧族修士中的一人。

  沒想到對方下手如此之快!

  這位里鳧族修士,孔夏亦曾與之伸量長短,其雖較自己稍遜,但也差距不大。如今入界尚不超過一刻鐘,竟已被二人碰上殺死。

  好在孔夏身上有族中妖王所賜護身寶物,此戰雖然渺茫,他卻自信尚無性命之憂。

  炎裕雖不若炎青山那般目中無人,但也是傲氣內藏。

  此時照面,竟然不與孔夏招呼,只對身旁之人言道:“倪兄。你出手還是我出手?”

  青面長須修士淡然一笑,道:“皆可。”

  炎裕心中狐疑。

  他亦是個崖岸自高之人。本次諸族匯聚,免不了與各家精銳伸量深淺。抑且他若下場,絕不肯與人平手相斗,至少便是以一敵二。尤其是后來斗到酣處,他一人與元鱷一族排名二、三、四位的嫡傳交手,苦戰半日,竟能險勝一招。那三人之功行,皆不在面前孔夏之下。

  直至與余荊交手,支撐了一刻鐘有余,方才敗下陣來。

  只是這位青猊一族嫡傳倪翔,卻始終回避與他交手。

  而炎裕觀此人氣象,也有些深淺莫測的意味。

  倪翔所提首級,并非二人共同斬殺。在炎裕與之照面之時,倪翔便提此首級而來,那時入界不過百息而已。

  料想有資格入陣相斗之人,不至于比孔夏相差太遠。若說要瞬殺這等人物,炎裕自忖也頗難做到。

  想了一陣,笑道:“還是倪兄出手吧。”

  倪翔嗤笑一聲,道:“我出手也自然可以,不過炎兄卻請轉過身去。”

  炎裕心中詫異,功行到了他們這一步,若說有什么神通手段非得保密不可,那也太過匪夷所思。

  不過他也未拂其意,依約轉身。

  孔夏心中暗怒。

  不過只與此人交手,總好過以一敵二。不再遲疑,縱身一躍而上。

  炎裕轉身之后,望不見戰局,只是心中默數,且看一看這位異常詭秘的青猊首座,到底需要多久能夠摧克強敵。

  只是他此念方起,還未來得及計數。耳畔便傳來倪翔淡淡的聲音:“可以了。炎兄請轉身。”

  炎裕猛然轉身,卻見倪翔右手之上,多出一枚血淋淋的首級。

  孔夏雙眸圓睜,似是臨死之前遇到了什么極難置信之事。無頭尸身,橫躺在一旁。

  炎裕亦有幾分困惑。他連任意神通法寶的碰撞都未感受到,戰局便已結束了。

  況且以孔夏孔雀嫡傳的身份,必定是有護身之寶的,竟也未曾來得及動用。

  倪翔依舊是無所謂的態度,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然言道:“這具尸身炎兄感興趣否?將其孔雀本體煉化回來,多多少少當有些用途。”

  炎裕聞言側目而視,想不到除了神通詭秘之外,他還是個膽大妄為之人。

  好在這一陣,圣教盟友方先勝一局,未出現絲毫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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