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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入陣之數 攻守之衡

  自歸無咎與秦夢霖激斗之后,那一處陰陽洞天之中,再度熱鬧了起來。

  正如隱宗陣營之中,半始宗居于雙方勢力匯聚的前沿,因而得到加重經營;圣教祖庭一方道理相同。于彼而言,這處陰陽洞天的地界,同樣是圣教眼中的“前線”,這十余年來悉心經營,用心也未見得少了。

  此時洞天之內,雖不再有宗禮道尊的空間法門護持,但是其中山水風云之象,較之當年,也未必遜色多少。

  中天玄拱,四峰并峙。各自相距不過數十丈,座席旌旗,一切周備。

  東向而坐的,是圣教祖庭孟倫、恒滑二位上真。

  西向而坐的,是隱宗越湘、路艱二位上真。

  南北兩側,分別是孔雀一族、元鱷一族的兩位妖王。

  至于雙方的其余友盟,如天馬一族、赤魅一族、以及圣教一方藏于暗處的幫手,悉數未曾露面。

  其中局勢,亦有兩說:看上去雙方唇槍舌劍,劍拔弩張,似乎甚是緊張;但轉念一看,畢竟未曾訴諸武力,抑且每人座前,美酒佳釀,侍從女子,亦皆小心周備。只是每過一時半刻,雙方指上生玄,各自演示小巧的神通道術論高下,好似在賭斗印證著什么。

  自剿滅角兕一族的那一戰之后,如此情貌,已然持續了三月之久。

  當初孟倫上真之言,其實甚合隱宗、孔雀一族心意。

  既然雙方道尊大能皆已下場,推演棋局。那么任意一方皆已經失去了奇兵突襲的可能,圍繞“清濁玄象”的爭奪,終于演變成正面對抗。

  那“九竅界珠”所化九方小界,地域甚廣。容納數千、數萬人爭斗,亦是輕而易舉。

  以人力優勢占先機,本來并不是不能考慮的辦法;但是當對方亦有投送人力的手段之后,那便要仔細掂量了。你出千人,我便出二千;我出二千,你便出四千;如此一來,幾乎是雙方要將全部人力投入進去。

  眼下畢竟只是本次定品之劫中“清濁玄象”第一次現世,如此斗法,是雙方都不愿看到的。

  各家在陰陽洞天之中所議,正為此事。

  “九界”之中,關于那主界之爭,圣教祖庭顯然是知曉了其中虛實的,并未與隱宗一方多作糾纏。雙方約定,由孔雀一族和元鱷一族各自派出一位妖王入內爭奪,圣教、隱宗皆不出力。

  反正,這一場也斗不出個結果來。

  真正曠日持久、懸而未決的,是其余八座“輔界”的章程,圣教祖庭不肯讓步。

  隱宗一方以為,事貴省便。既然圣教主動提出不愿行人海戰術,委實甚好。那么最純粹便利的斗法,莫如與“主界”相同,各出一人,定下勝負。

  圣教祖庭竭力反對。

  其中奧妙之處在于,若輔界之中亦只派出一人搏斗,那么歸無咎、秦夢霖的分量,實在是太重了!

  御孤乘、玉離子與圣教的關系,可謂是“一拍即合”,已然定下契約。但是那二人另有一重重要謀算分不開身,不會來蹚“清濁玄象”現世的渾水。

  在這二人不至的情況下,若是一人決勝的規則,歸無咎、秦夢霖等若白撿兩個勝場。這是圣教一方斷然不能接受的。

  于是圣教一方提出,每一輔界之內,雙方各遣十二人結陣相斗。意欲將個人的影響力降到最低。隱宗、孔雀一族如何肯應。

  圣教諸位上真,亦專門發函來詢,問歸無咎底線如何。

  歸無咎答之曰:若是入陣之數限在三人以內,他一人入陣,也有必勝把握。但圣教一方,定不肯輕易讓步。斟酌而行即可,不必強求。能夠讓圣教一方略微讓步,便算成功。

  因為妖族先天本力優勢的緣故,歸無咎對上三十六子圖中排名靠后的妖族嫡傳,差距并不甚大;甚至再略遜半籌、譬如緊鄰三十六子圖的余荊等人,亦難以隨手勝之。這一點,歸無咎自己知道,圣教一方也同樣知道。

  孔雀一族之中,孔萱一枝獨秀,其余嫡傳與她差距甚大。

  若圣教祖庭果真能夠尋得三四位功行與余荊相差不遠之俊才,而歸無咎的同伴皆是孔郊、孔夏一流的實力,那么勝負之數,還真不好說。勝負之數的研判,圣教一方必定會做出精準的模擬,來定下其談判的底線。

  但是俗話說得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對歸無咎這樣的人物而言,在能力發揮至極限之時,上手對下手的優勢,會被不可思議的放大。

  若是歸無咎將“空蘊念劍”、“摩羅力境”這樣的上乘神通發揮至極致,斗戰策略、心識念轉,亦做到極盡完美,那么同時戰勝數個接近馬援層次的妖族精銳,并非不可能。盡管過程有可能看上去險之又險,玄之又玄。

  隱宗一方有了底氣,進退亦愈發有度。

  拉扯數月之后,如今已到了最后一步,是在“六人”還是“七人”之中做出抉擇。

  荒僻之地,十萬連窟。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歸無咎思前想后,還是經由云中派與魔道的秘密傳送陣,來到了此處。

  若是由半始宗或任意宗門地界為圓心,遠遁上十余萬里、數十萬里,異常麻煩不說,也未必就能逃過大能修士的窺伺。雖然其未必有意刺探歸無咎機密,但是一定界域之內,若生有異象,必定難以逃過感應。

  而這處魔道根基之地乃是由緊伐羅大魔尊選定,南禹一經營甚久,距離任一隱宗皆有極遠距離,最是可靠不過。

  歸無咎取出納物戒。

  經荀申之手轉交與他,共有妖修遺骸二十四具,修為皆在元嬰境之上。

  歸無咎將之分成兩堆,又將當初星月門的積蓄取出,聊作點綴。

  他此時心中已有明悟。金丹境與元嬰境中所用資糧,看似相差甚大,幾有入不敷出之感;但這其實是因為理念有所變化。

  在元嬰之后,唯有近道大能、天玄上真、魔尊弟子,才是一般境界。其余天人三境、妖修三轉、魔道魔仆之類,只是走上異路、可以視作更強一些的元嬰修士罷了。如此對比,和當年裴鴻平備下的絕陣祭物相較,今日備下的祭品,數量也就難以言多。

  一切準備妥當,歸無咎念動《無遮無量普門大祀儀》。

  青天黯然,魔氣昭彰。

  血氣縱橫之下,歸無咎之身軀,卻寶光盈盈,明澤如玉。好似烈火中錘煉真金,愈見其純。

  但是或許是因為此地是魔宗經營已久的緣故,這一番天地變色,愁云慘霧,非但不顯得駭人耳目,反而與此地情境異常之契合。

  那伽定大魔尊千丈魔軀,立即現世。

  魔氣一現,立刻將歸無咎備下的祭品吞噬一半。

  短短數息之后,歸無咎丹田之中微微一震,清楚感受到一道道極磅礴、極渾厚的力量,宛若甘霖降頂,填充進自家元嬰之內。原本他根基積累便堪稱雄厚已極,此時更上層樓,立刻便引發了元嬰中玄之又玄的變化。

  水滿則溢,破境水到渠成。

  元嬰一重境…

  元嬰二重境…

  元嬰二重鏡破關之后,歸無咎只感本身“器量”進一步擴充,如江河之水積蓄入湖,又完成了相當之積累,這才止步。

  歸無咎心頭,驀地涌來一陣陣似喜非喜的奇妙感覺。

  圓滿充盈,妙絕毫巔。

  他異常清楚,通過魔道祭祀之法增長功行,在元嬰境中已是增無可增了;除非他尋來大量天玄上真的遺骸來祭祀,或可將他修為推進到相當于魔尊弟子的層次,但這顯然非是歸無咎力所能及的。

  縱然將來戰火蔓延,天玄上真亦要親自下場,但是此輩一旦戰敗,慶云法身破裂之后,遺軀便也粉身碎骨,再難搜集。

  但是歸無咎心念之中又異常分明,這種“圓滿”的感覺只是虛妄。

  道門修行中,尚有等量旅程,等待著他的完成。

  虛實真妄之間,幾度變幻,最終確認:己身是在元嬰二重境中。

  歸無咎又將和凝、業命宏等人遺軀取出,聯合方才之剩余。估摸數量,大約能夠讓自己獲得一門神通道術。

  祭儀又起。

  然恰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伽定大魔尊的身軀,忽然變得靈動起來,一雙赤紅色的雙目左右搖曳,依稀可見是頭顱微微晃動。

  那一雙巨目緊盯著歸無咎,一睜一閉,節奏舒緩。

  根據既往之經驗,歸無咎曾與幾位魔尊產生交集。四大魔尊之中,那伽定大魔尊、妙觀智大魔尊,行事截然不同。

  妙觀智大魔尊,對歸無咎用心甚深,初次見面便嘗試加以誘惑,然后又派遣弟子利蘭遮大魔尊下界,與他簽訂契約,傳下“丹嬰”之法,背后更隱藏著極深的算路,令歸無咎大感頭痛。

  而那伽定大魔尊從來不發一言,面目亦是模糊不清。每次出現,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在歸無咎心目中,大約只是一個“工具人”——往好了說,或許像是一個商店掌柜?

  但是與算路精微的妙觀智大魔尊相較,在歸無咎心中,顯然是那伽定大魔尊的行事風格較合他意,相處亦甚是方便、省力。

  而然現在看來,那伽定大魔尊似乎也要“破例”與他交流了?

  數息之后,歸無咎心知不對。

  那伽定大魔尊魔眼觀照,似乎只是對他身上一物,很感興趣。

  下一刻,歸無咎驟然感到,自己既往所有修習之神通,好似都化作具體的“物體”,好似一件件具體的“寶物”,在心田之中一一浮現、遍歷。

  當其中一物出現在歸無咎心識正中時,歸無咎心頭微微一熱。

  就是它了:

  自秦夢霖處習得的神通——退步均衡。

  歸無咎不由愕然。

  從道術之理的剖析來看,歸無咎的確認為,“退步均衡”神通和那伽定大魔尊傳授于他的“摩羅力境”道理相通。但是這二者終究一是陰陽道秘法,一是魔尊親傳神通,難道還真的會有什么淵源不成?

  那伽定大魔尊似乎對于歸無咎為何會習得這樣一門神通甚為疑惑,雙目開合之間,魁偉身軀微微搖晃。

  按照道理來說,祭品已足,那伽定大魔尊,該當傳下來一門神通才是。

  可是此時那伽定大魔尊,躊躇數息之后,黑色的巨霧一顯一動。觀望其盤膝而坐的巨大身軀,竟似乎是做出一個托腮思考的動作。

  歸無咎心中驀然生出一個毫無根據的念頭:

  那伽定大魔尊,似乎是要當場創制一門神通?

  又足足等候了半刻鐘,那伽定大魔尊終于赤色雙眸一亮,一道刺目光華,映入歸無咎心田。

  歸無咎神意周覽,不由訝然。

  這神通使用條件略微苛刻——是一門唯有確信己方取得優勢之后,方能生效的神通。

  按照斗戰之常理,取得優勢之后,應當鼓勇直進,化優勢為勝勢。

  這神通卻非如此。一旦取得優勢,反倒是借此營造出一方若有若無、仿佛空間秘術的小界來,將本人牢牢護佑,同時封鎖住敵手一切反擊的可能。在此期間,只消勝勢在我,敵之一切拼命手段,皆會被這奇異的界空之力化解吸收。

  但優勢局面之下,不主動求勝,反而去取一個化解敵人反擊的平局,看似是略微保守了一些。

  其實,這神通之中還有玄妙。

  此神通施展的過程中,看似是我方放棄優勢而取平衡,實際上我方之優勢并非不存在,抑或被白白放棄了;而是隱藏在更加幽微不可測的“虛處”。

  隨著時間推移、敵我交手持續,敵手終究會發現——

  明明自己神意法力完好無損,但是無論自己怎么做,都是錯;做的愈多,錯的愈多。好似一舉一動,皆在對方掌握之中。但到了發現這一點時,自己已然深陷泥淖,好似一壇溫水不知不覺中已被煮開,再也動彈不得,只能束手就擒而已。

  歸無咎以為,此術實用性,并不算高。

  若是已然占據上風,那么動用“摩羅力境”決勝,豈不暢快?唯有應對少數幾種摩羅力境無法一錘定音的情形,才用得上這門鈍刀子割肉的手段;又或者錨定了主意要生擒敵手時,這一式神通才算是大有用途。

  歸無咎一眼看出:

  與其說這是一門意在擒敵的神通,不如說就是專門針對“退步均衡”而創制的破解手段。

  在這一式面前,縱然“退步均衡”先行發動,這一門神通也足以后發制人。你劣勢中強取平衡;我優勢中亦取平衡;但是待你時間一到,劣勢守衡的護佑之功退散;我之神通后發制人,恰好到了溫水煮沸之時,管教你無計可施。

  這一式神通的名字也十分有趣:

  爭衡。

  與退步均衡的別稱——“守衡”針鋒相對,大異其趣。

  不知上境大能之中,陰陽道與魔道,有何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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