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驟然突襲所帶來的優勢,說到底不過是一子之先。
饒是如此,已迫使阮文琴不動用非常手段,難以化解。
而眼前之戰局,“清意明心”的巧妙變化,卻是突破了歸無咎的防御體系,萬法加身,徹底確立勝勢。所勝的不是一子、二子,而是半張棋局。料想歸無咎縱有壯士斷腕的手段,亦難以全身而退。
此時局面和阮文琴動用“動靜心芽”時不可同日而語。一身氣機神意的圓滿之境若被打破,縱能金蟬脫殼,逃過眼下之難局,也只是茍延殘喘罷了;落敗之勢,終究只是時間問題。
終是圣教祖庭底蘊更厚。
觀戰群修不約而同的想到。
可是下一刻發生的一切,卻讓所有人驚掉了下巴——
本已困殆至極的歸無咎,不知怎地,身軀微微一晃,便從密不透風的萬千風月環剿之中,脫困而出了!
劍芒一點縱離弦,直撲阮文琴。
歸無咎扳回了局面。
不,還不止于此!
此時方才凸顯,那困住歸無咎的“風月二象”之力,似乎運使不夠靈敏的樣子,被歸無咎突破之后,竟是微微頓了一頓,才及調轉方向,疑似此功法頗似積蓄良久的“定式”,已經脫離阮文琴的掌控。
這也是在情理之間的。有利必有弊,這手段妙絕天際,故而能夠突破歸無咎綿密堅韌的防線;那么暗藏一些弊端,譬如能發不能收,也并不算太過出人意料。
但這缺陷很致命。
阮文琴一身法力之所系,皆在“清意明心”最后一式合擊之中。這一式運轉失靈,必然導致她無法調運全部法力,阻擋歸無咎劍心圓滿的一擊!
從大勝到大敗,南轅北轍的大轉向,只在一息之間。
歸無咎心中,卻暗藏起幾分慶幸。
方才在面對阮文琴“清意明心”神通亂序交替、幽微相循的奇妙攻擊中,歸無咎委實大感勞神,應對不易。當時一個選擇擺在他面前:是否要動用《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之中前知三十六息的手段?
“清意明心”的擬象神通,以奇變莫測而見長。面對如是法門,若能夠看穿其運行軌跡的前知妙術,對其必有相當程度的克制,大可以減輕自己的壓力。
但歸無咎略一思索之后,卻做出了否定的選擇。
原因便在阮文琴動用“清意明心”神通前、自肋下取出的那一只“靈眸”上。
歸無咎隱約感到,此物…并不當是一件純粹的擺設。再者說,以自家本領抵擋“清意明心”,雖得謹慎應對,但也未嘗不是一場磨煉。
這一選擇,一念之別,決定了戰局。
道術到了巔峰圓滿之境界后,神通法門,同樣一切圓滿。
然不得不提的是,并非臻此境界之后,自家神通手段,便是天衣無縫、顛撲不破了。若是如此,歸無咎、阮文琴又何必相斗,檢驗了二人道術層次后,便干脆宣布二人打成平局便是了。
所差別者在于——到了如斯層次的生克變化,勝負之數,已經暗合天機,深藏于九地之下。若非福至心靈、機緣遇合,又或者算路深遠,便難以把握這一線機會。
阮文琴的那一枚“靈眸”,并非什么血脈相承的靈眸神通,而是陰陽道中一門奇詭神通“斷決心陣”的“陣靈”。
此“陣靈”并未產生情感神智,說來和“小鐵匠”這樣宛若真人的高等器靈相較,實是大為遜色。但有一條長處——此陣靈早已臻至“演化之陣”的極致,在同等修為之下,“心陣靈眸”的直線算路,遠在宿主的神識推演之上!
看似局外之物的“靈眸”,其實一直在觀察,學習,推演,破解。
若是“心陣靈眸”旁觀一人全力出手應對達“千變”“萬變”以上,其便能推演出對手之破綻——人力無法發覺的破綻。
這其中實是暗藏了一個前提:那就是“心陣靈眸”所觀測的對象,必須真正全力以赴出手才可。若是敵手有所保留,那么它推演出來的破解之法,勢必不是真正的破解之法。
所以“心陣靈眸”與“清意明心”乃是絕配。后者之詭變無窮,就連歸無咎也大感吃力。料想天地之間,在這一門神通狂風暴雨般的壓力下,沒有人敢不全力以赴。
萬幸,歸無咎還是忍了一手。
“心陣靈眸”窺測到敵手破綻之后,其運用之法,乃是將“清意明心”的神通之力,暫時統合進“斷決心陣”之中,由“心陣”操刀破襲一式。這便意味著,阮文琴周身法力,將會在致勝時刻,無法調運自如。
在“靈眸”靈光大放的一瞬,歸無咎果斷動用前知之法,真正做到毫無保留。
所以,“心陣靈眸”所推演破解的,是并未動用“前知”之術時歸無咎的“破綻”,而不是歸無咎真正的“破綻”。
這一“破綻”似是而非,歸無咎卻反而借用了“心陣靈眸”運轉不靈的當口,反敗為勝!
歸無咎心中暗思,阮文琴到底心性過醇,在“術”之一道上并未登峰造極。那毫無作用的一只靈眸,也太過惹人生疑。若是易地而處,由自己來操刀“斷決心陣”和“清意明心”兩大神通,勢必要對“心陣靈眸”進行一番化妝,為其安置一個表面上的“真實用途”。若如此安排,或許眼下局面會大不相同。
料想如“動靜心圖”一般的妙法,阮文琴短時間內難以再用。
歸無咎本擬此時已勝券在握。
然正在此時,他卻驀然驚覺自己鋒利無儔的劍勢,竟不知不覺緩慢了幾分。
再細細一望,自己的確已經逼近至阮文琴身畔數十丈內;但是阮文琴眼下所處的方位,卻異常奇妙。
大致觀之,她周身十丈遠近,似乎都異常深邃玄秘,好似整個空間被極致扭曲,營造出一方“洞穴”。若是自己強行沖擊之,那眼前近在咫尺的數十丈距離,卻如天塹遙隔。
心神微定,歸無咎暗暗搖頭。就算阮文琴功行再精微,在元嬰境界之中,也斷無可能掌握如此精妙完整的空間神通。眼前所見,多半是另外一種神通的示現之意罷了。
此時阮文琴一身浩瀚法力,剛剛由“斷決心陣”返諸己身。度量形勢,依舊是自己的絕對優勢。縱然劍意神通受阻,“摩羅力境”之法卻可以打破阻隔,分定勝負。
可是念頭一動,歸無咎卻怔住。
他心中感應極為分明:現在再度動用“摩羅力境”,雙方依舊只得打個平手。
可是感應雙方勝敗優劣,眼下明明是自己優勢無疑。
恰在此時,阮文琴面前的深邃幽密之空間,忽地若隱若現,浮現出極空靈的字跡,仿佛門戶匾額。歸無咎目光一瞥,已然捕捉到是“守衡”二字。
唯有雙方力量旗鼓相當,才能實現“平衡”,這是萬古不易之至理。尤其是極高層次的較量,感應愈發精微。只需一方稍微弱了一星半點,“平衡”之局便無法維持,宛如潰堤蟻穴,最終由點及面,呈崩潰之勢。
可是對于二元消長之道的理解,天下卻無出于陰陽道之右。
陰陽道中,卻開辟出一門了不起的神通。大違道術之常理。縱然雙方強弱之勢已明,卻依舊能夠維持暫時的平衡。
此術,名之曰“退步均衡”,又簡稱“守衡”。
雖然退讓,亦得平衡。
此術一出,哪怕敵手之戰力十倍于我,亦能在半個時辰之內,維持不勝不敗之格局,給了應對不當后、一個補救的機會。說起來,與歸無咎強分勝負的魔道神通“摩羅力境”,恰好道念相反;而層次亦大致相當。
二者之用,端在于誰先誰后。
歸無咎占得上風之時,果斷動用“摩羅力境”,那時阮文琴心有感應,縱然使出“退步均衡”之法,亦難逃一瞬之敗局。故不得不動用藏得更深的秘術“動靜心芽。”
得此經驗,這一回在局面劇變的一瞬間,阮文琴搶先發動“退步均衡”;她既占先,“摩羅力境”同樣無計可施。
感悟到“摩羅力境”無功,歸無咎便知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分勝負的,索性便駐足而立。
細細想來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那將一身法力投入其中的“斷絕心陣”一擊,相當于一錘子買賣,不成功便成仁。若不能克敵制勝,自己便反為敵手所制。如此神通,阮文琴勢必會有預備萬一的后手。
返境之中,宗禮、靈曲、含楨三位道尊之分身,無不肅然。
近道之下,能夠讓他們生出“心旌動搖”之感的,實屬幾稀。
圣教祖庭諸位道尊,預先見識過阮文琴的手段。這也是其等大張旗鼓,決定借此機會統合收編隱宗地脈傳送陣的底氣。沒想到眼前戰局,到了這一步。電光火石的攻防之中,竟是歸無咎兩次占得上風。
在“心陣靈眸”配合“風月二象”這一神通尚未完全成型時,諸位道尊便對這一法門極為稱道。
這一式,巧借陣法演算之力,幾乎算是打破了人力極限的一手。攜此式之威,哪怕是與另一個“阮文琴”對敵,也能戰而勝之。
可是這蘊藏莫大信心的一式,竟被歸無咎輕而易舉的破了。不但破了,傳出去只怕無人能信,以三位道尊的眼力,也斷定歸無咎已是全力以赴無疑;無論如何看不出歸無咎在何處“留力”了,以至于神眸運算失靈。
神思游動之間,三位道尊忽似同時心有所感,對視一眼。
心潮涌動,破界傳音的手段。
靈曲道尊道:“是瓊石門徽乙,顯化于陰陽洞天出口處。想來是為了懸而未決的那事,雙方再做商議。”
含楨道尊言道:“我這一具化身,只怕不宜出行。二位誰去見上一見?”
宗禮道尊起身道:“我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