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說箴石已是元嬰三重境之上,就算只是金丹修為,神意內守之下,只要不遇到功行遠高于己之人,也不虞偷襲之患。
銀發青年雖然出手果決飄逸,堪稱橫空出奇的大轉折;但箴石自能應對無礙。
卻見箴石駢指一伸,當空一捺,右手指間驀地誕出一道清光。
這光華反手再一撇一拉,延展作絲帶狀,凌空一旋,仿佛一張徑長二三十丈的傘蓋,又如一只巨大斗笠,罩定己身。
銀發青年的詭異一擊,雖法力晦暝相合,凝練若一,似是極厲害的一式。但這一擊打在那圓形傘羅之上,卻連一絲波紋也未激起,便如反受了千百倍的巨力一般,蕩出百千尺外。
箴石抖擻精神,手腕又是一抖,那傘蓋之形愈發透亮空明。好似肌膚剖析,僅余骨骼,變成自頂頭罩下、依次由小及大的十余個銀色圓圈,不住晃蕩。
銀發青年再定睛一望,原本眸中隱約透出的幾分失望立刻斂去,遙聲贊道:“好。”
他原本以為箴石這一門神通乃是純粹消極防守的手段,細望之下才知非也。那自小及大的十余個光圈,一經法力催動,非復靜止形態,反倒是與雜耍藝人套在身上的環身火圈相似,不住轉動。
那十余圈或大或小的光環在環轉懸轉的過程中,力量之積蓄、收放遠近,形成一種極為獨特的感官刺激,好似暗藏了磁場一般,教人難以斷明虛實。動靜之間,積蓄著著不可小覷的反擊之勢。
這也堪言一種氣象甚為卓越的門面手段了。
無論人修妖修,若是出身底蘊稍欠,能得一上乘法門便屬天眷,沒有挑三揀四的道理。
但那些根基雄厚、資質卓異之輩,通常卻將一身神通例分為二。
其一自是真正堪為殺手锏的本命神通、秘手一類;其二卻是守住門戶的鐵將軍、攔路虎,以不變應萬變的常規手段。
這所謂的“門面”,自然是兼顧攻守遁走,能夠應付絕大多數復雜局面為佳,按一般見解,在人道之中以劍道神通最堪此任。
其實歸無咎正堪為典范,他使出以分化劍光、虛實變化之法為本的“履塵”三劍,對于功力稍遜的敵手,便能如砍瓜切菜一般,再不必勞動“空蘊念劍”。
雖然這等門面神通,其本意是不露出自己真正底細。但凡事都有正反兩面,通過此術品階之高下,未曾不能大致判斷敵手之底蘊深淺。俗而論之,能用丈二高的石獅子守門、釘八十一枚銅環的,自然不可能是小門小戶。箴石的這一門“關元環”秘法,顯然是入得了銀發青年之眼的。
眨眼間,三人混戰一處。
箴石這門“關元十環”秘法暫且不提。銀發青年與孔雀族少女,顯是同樣動用“門面手段”迎敵,并未使出真正的殺手锏。
孔雀一族少女的神通秘術,乃是依五大元光中較為基礎的變化而來,自然條理清晰,門戶謹嚴,攻守次序,如不如意;而銀發青年那一門氣幻周流的神通,清靈時似柳絮,重濁時如砂石,漫卷群攻,遮掩防備;定則主從分明,散則莫衷一是,同樣是第一流的神通秘法,不在二人之下。
只是稍微斗了小半刻鐘之后,局勢卻并未呈現平衡之態。
箴石雖是被這銀發青年強行拽下場比斗,但是位居八大上族的孔雀嫡傳當面,他未必沒有見獵心喜之意。那“關元十環”一旦使出,并非專盯著尋釁挑戰的銀發青年而去,而是攻勢各半分襲二人,意欲形成混戰之局面。
只可惜另一人卻不配合。
他這門“關元十環”神通之氣象,以我為主,隨身變化;在那孔雀一族少女看來,只當此術是一門不分彼此的群攻之術。故而她也是“恩怨分明”,對襲向自己的攻勢,其實只是稍稍遮擋,并不在意箴石對己出手;反而十分攻勢有七八分落在那始作俑者的銀發青年身上。
如此一來,那銀發青年等若一人接下了一個半人的攻勢,時間一久,如何支撐得住。
十五六息之后,只聽“嗤啦”一聲,他袖口處便被那孔雀一族少女所散光刃割破了一個大口子。
又過了片刻,趁著銀發青年抵擋“關元環”壓迫的空隙,孔雀族少女所散發的清光羽刃又從極為刁鉆的方向鉆了過來。銀發青年百忙之中挺身一避,雖然避過要害,背后銀發已被削斷一縷。
局勢漸漸不支,銀發青年只哈哈一笑,反手自腰帶處一扯,取出一件燈罩形的法寶,散出七道寶光,將自家牢牢護住。光刃近身,如滴水落在燒紅的鐵罩上,化作絲絲煙氣。
孔雀族少女翻身跳出站圈,翻了個白眼。
三人都以常規手段較量,你卻先動用了法寶,那顯然是與認輸無異了;且看他有何臉面繼續糾纏。
雖然此人接近于以一敵二,似乎并非公平交手;但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到旁人身上。
銀發青年這一回交手雖然狼狽,但他面上卻是怡然自若,絲毫不見沮態,背負雙手道:“孔萱道友…你雖然道術精湛,盛名無虛,但終究還是沒有太過于出乎本人預料。”
那少女眉頭一擰,道:“你早知道我是誰?”
銀發青年卻不答話,轉過身來又對著箴石言道:“這位道友給予某的驚喜,卻要遠遠超過孔萱道友。與孔道友也只是半步之遙…半步之遙罷了。在下玄蜮一族蕭瀚海,敢問道友高姓大名,隸屬何門?”
箴石心念一轉,玄蜮一族,未聞其名,果然并不在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之中。
對方既然先自報了家門,那箴石自不會遮遮掩掩,灑然道:“里鳧族,箴石。”
銀發青年點頭點頭,又大笑三聲,收了護身之寶,便揚長而去,徑往陰陽洞天的入口鉆了進去。
孔萱也不追趕,轉過身來盯著箴石仔細打量一陣,眼神頗有幾分古怪,狐疑道:“你藏拙了?”
顯是因為蕭瀚海臨別考評,才使得她有此一問。
箴石淡淡一笑,甚是懇摯的道:“那倒沒有。孔道友功行之精,遠在我之上。待得元胎馴熟,三重境時,在下萬萬不是孔道友的對手。”
孔萱小聲嘀咕道:“我看也是如此。”
皺眉思慮了一陣,孔萱似乎想通,忽地展顏笑道:“想來是那蕭瀚海的離間之計,故意激我再與你交手。我卻不會上他的當。”
箴石心念急轉,孔雀一族乃是妖族中第一流的大族,眼前這位孔雀一族嫡傳,其見識之廣博,定然遠在自己之上。
略一沉吟,便試探言道:“以道友的功行,想來無論在人妖各部,都算是嫡傳弟子中真正頂尖的人物。只怕比之于今次作為主角的兩人,也相差不多。”
孔萱不疑有他,素手托腮沉吟一陣,道:“圣教那位我不認識;隱宗歸無咎,的確是和我差不多。”
箴石訝然道:“孔萱道友是當面見過那歸無咎的手段?”
孔萱點頭。
箴石見狀,心中卻沒來由產生一絲失望。雖然孔萱的修為境界已經極為了得,更是遠在他自己之上。但相比于圣教來書之中,對于歸、阮二人幾乎是開天辟地所未有的溢美之詞,如此修為,似乎還稍微勉強了一些。
孔萱續道:“算上妖修在低境界時的天然優勢,我和他勝負之數,才得五五。單論道行,我是遠不能及的。”
箴石聞言一驚,原來是自己想的岔了。這豈不是說單論道行,那歸、阮還要比孔萱強上接近一個境界?這卻更加難以置信。
忽而不及,忽而過之,忽高忽低仿佛海舟飄搖,縱以箴石城府,此時也不禁微有失神。
孔萱卻以為是他不信,連聲道:“不需多久,你自親眼見到之后,自然知曉我言下無虛。我看你還算順眼。莫不如我與你引薦一二,到時候你自與他交手,試試深淺,如何?”
箴石心中一振,孔萱此言,正中下懷。
他本以謀略見長,并非是武癡一般的人物,與歸無咎交手固是機緣,但更重要的卻是“結識”,于他先前謀算大大有利。
正要開口道謝,孔萱裊然一笑,早已一陣青煙遁入飛車之中,往陰陽洞天的入口處鉆了進去。
箴石施施然返回六翼鳥背,正要啟程,忽地怔然站立。
東山迎上前來,詢道:“恩師?”
箴石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就在這一瞬間。隨著孔萱的離開,對于歸無咎修為的震動剛剛散去,那銀發青年,玄蜮一族蕭瀚海,忽地又陰魂不散的在箴石心頭繚繞。尤其是他臨別數言,似有難以言喻的玄機,仿佛若有若無的虛影,在箴石心頭浮泛而起,糾纏不休。
細細琢磨,若說有誰掩藏修為的本事十分了得,自己看走了眼誤判高下,那倒也不奇;但自己本人實力如何,豈有錯判的道理?
箴石自己與孔萱之間的高下他再清楚不過,孔萱似也同樣認可。
而蕭瀚海卻說孔萱雖盛名無虛,未出意料;而自己卻出乎預料,與孔萱僅是半步之遙。
這個評斷實在難稱公允,此人與自己并無交情,不知為何如此枉顧事實的抬舉自己。僅僅是激孔萱與自己相斗這么簡單么?
箴石感應精微,算路無礙。既然有事情在腦海中縈繞不去,就必定有背后的玄機在,這是他成長至今料事如神的倚仗與經驗。想來想去,愈發覺得蕭瀚海的評語,似有深意。
約莫過了一刻鐘之后,箴石終于啟程。只是在他心目中,這一回與會所要重點關注的人物中,那銀發青年蕭瀚海已經提升至極高的順位,僅在歸無咎、阮文琴之下,而不亞于孔萱這般的一流大族嫡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