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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中藏暗室 另覓良策

  歸無咎與阮文琴邀斗之所,圣教祖庭一方也是別費了一番心思的。

  因這一場比斗因緣際會,以此為引,邀約紫微大世界內各大部族的緣故,與會者眾;圣教中幾位上真,原擬不必在陰陽洞天舊址內舉辦,而是另外尋一處形勝開闊之地。

  只是恰好圣教之中,另有一不問世事已久的道尊,道號“宗禮”。這一位閉關鉆研妙道二三千載后,近日終于出山。他與聞時變之后,也是大感驚詫;見識過歸無咎、阮文琴畫影圖形,愈發稱許后生可畏。恰好他新近所悟的一門秘法,與陰陽洞天的空間相合,倒也別有一番妙用。

  他既有借花獻佛,別添光輝的手段,最終的比試之地,也就未曾改弦易轍,依舊在陰陽洞天之內;只是經他手筆之后,此中氣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此時,最終的盛會開啟之地中,勝景非凡,遠非尋常的俗物點綴可堪比擬。

  一俟入得陰陽洞天之內,目光所見,唯有二色,上下相間。其中一色純青,混蒙縹緲,翻轉騰挪、無窮形變,最終藹藹蒸騰,飛揚輕浮;另有一色厚重蒼茫,重濁流滯,看似精蘊無窮,卻又潛藏歸墟。

  整個陰陽洞天的清靈之地,便煉化潛藏于這二色之正中。其余雜流,一概不存。

  其實道法深湛之輩均知,簡繁二道,不過是趣向之別,終始之分,并無高低貴賤只說。若是這陰陽洞天之氣象,僅僅是渾融高古,那在百派百族見多識廣之輩眼中,只怕連“耳目一新”四個字也未必當得起,又何以稱奇?

  就算是歸無咎參與銓道會的界天秘境,便能與之比擬。

  真正厲害的是,細看這青黃兩色交融之處,似有無窮靈機種子,迸發湮滅,相攝相斥,合則生變,變也無窮。那陰陽洞天之精華,似乎被“移植”進了一處剝極而復的生滅玄境。

  真宰分天地,兩儀判清渾。

  死生無窮變,寰宇煉一尊。

  赫然是模擬了開天辟地、演化萬物的鴻蒙初始之氣象。

  修為到了近道之境,無論是人道之中的天玄上真,還是妖族之中各大妖王,功行純熟之后俱會有神運演天機、丹田開小界的嘗試,以印證天地玄奧。

  只是此等所謂“小界”者,不過一混沌雛形爾,僅相當于一件自家體貼道術的工具、籌碼,遠不能與真正小界相較;更難將活人活物長久安住其中。

  縱然是人劫道尊,若非仰仗外物持久經營,也難成如此氣象;正因這位宗禮道尊一身道術所系,盡在“生滅”二字,方才有此功果。

  此時這一方面陰陽洞天正中,有一九層之臺,最高層處八角陣列,汀香水榭繚繞不斷,兩人圍席對坐,又有數人陪坐于不遠處,各自打坐行功。

  小半個時辰之后,外間星星點點,忽明忽暗的一物,飛遁進來。光華閃爍,仿佛螢火蟲一般,只是大小足足大了四五倍,速度轉折亦更加靈活。

  那“星蟲”落于正中那位方面魁梧的白袍中年人掌心,旋即隱去。

  這人抬首一望,微微一笑,其神態下愚之人也能讀懂:不出所料爾。

  對面那位身著暗紅近黑大氅、面目無視許的枯瘦老者,面上深紋似刃,亦報之以微微頷首。

  看那螢火蟲形貌的星點,分明是什么傳遞訊息的手段。

  如此反復再三,先后有三枚星點落于白袍中年掌心。而觀他儀態,雖然收了意氣風發之鋒銳,但一派老神在在,顯是一切盡在掌握。

  魁梧中年與黑袍老者,二人都是天玄境的修為。

  白袍人正是恒滑上真,十余載之前圣教與隱宗第一番比斗,領了圣教嫡傳前來的,正是恒滑、泰玥二人。

  這位赤黑大氅的枯瘦老者,道號鄘豐,雖同屬同儕之中功行精湛之輩,卻是第一回接手此事。

  不過這兩人潛居于此,并非是與上回相斗一般,領了帶隊職司。那明面上的事,圣教之中別有安排;如今這兩人暗中所執,另屬機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第四枚“星蟲”姍姍來遲,終于落在恒滑上真掌中。

  只是瞬息之后,恒滑上真卻是“噫”的出聲,隨后微微搖首,面目難掩驚訝。

  鄘豐上真詫然道:“有甚么變故不成?”

  二人坐下不遠處,另有數人機敏的很,見狀連忙抬首相詢。

  這幾人都是圣教嫡傳,以秋禮、霍遠峮為首,分列左右,俱是嫡傳之中排名靠后者。至于利大人、席榛子等人,卻不在這九層樓臺之內。

  恒滑上真憮然言道:“未曾想,由三位弟子出面交涉接洽的魚凌、原榖、折離三族,都是極為順遂的功成;反倒是孟師弟親自出馬的里鳧一族,卻意外折戟。”

  秋禮、霍遠峮等幾位嫡傳弟子聞言,若有所思。但目光略微交接之后,都并未出言。

  鄘豐上真思索有頃,回應道:“稍后見一見這三族年輕一輩中執牛耳的人物,觀其氣象,再言其他。”

  恒滑上真“唔”了一聲,雖然允諾,只是面上稍有抱憾難平、兼自失之意,不復方才之專注。

  這時秋禮察言觀色,上前一步言道:“啟稟二位上真。如二位上真先前定計,源自本教已知之訊,似乎對于里鳧族箴石甚是看重,這才定計親與相會。既然他不肯賞臉,料想余子碌碌,何堪足道?由弟子出面應付,也就是了。”

  恒滑上真見秋禮自告奮勇,頗有意動。思量一陣,言道:“小心在意。”

  秋禮自信言道:“上真放心。此事機密要害之處,進退步驟,行事底線,先前玉簡之中已盡觀之。”

  言畢深施一禮之后,秋禮便即退下。

  奇妙的是,待秋禮轉而進入九層高臺的下一層之后,其身軀卻似遠似近,若虛若實,仿佛處于一方奇妙的空間之內。

  宗禮道尊,煉化此方天地,自與會賓客看來,無非是兩重用意。

  其一,借模擬天地清濁演化之象,暗示阮文琴、歸無咎此番相斗,乃是開天辟地以來所未有,算是一種別出心裁的尊榮期許;氣派之盛,反倒是其次了;

  其二,那幽微變化的陰陽二氣,等若是一位人劫道尊演法玄奧。一入其間,細細品味,若是資質根器上佳之人,則必有重大收獲,實不亞于進入第一流的秘境,感悟心得。也算是圣教祖庭借此彰顯大度,予以各家各族有緣之士一樁布施饋贈。

  但是,實則還有第三條最為關鍵,乃是其謀劃之深層處,不足為外人道。

  那就是這一貼合于陰陽洞天的小界經由宗禮道尊道法演化,其中暗藏機密詭門,號稱“反境”,藏于洞天之內,相當于一處獨立的小界,又如一座潛藏的迷宮。

  現在恒滑、鄘豐二位上真及秋禮等人所在的地界,便是處于這座“反境”之中。

  此地的真實位置,不是別處,正是孟倫上真展示于箴石、東山二人的那副浮峰畫卷的正中心,最終與會決勝之地。但是外人看來卻是空空蕩蕩,難見玄妙。

  不止如此。

  那預先為較大的數十家宗門、妖族所備下的浮峰之中,每一座都暗藏一條通道,唯有圣教祖庭方能將其開啟,連通“反境”之中;而此通道啟用前后,全由宗禮道尊一具分身執掌,本身并無任何陣法和神通波動,別派縱有道法高明之士,也探查不得。除浮峰之外,外間亦有十余入口,連通此境。

  因此,這“反境”,乃是圣教祖庭隱匿與暗處,借勢謀劃合縱連橫的樞紐之一。

  其實先前孟倫上真對于箴石等所言,并非盡實。圣教借助神道布施之法,固然能夠窺得各大妖族的許多機密,但是尚差了最后一步,宛若一副藥引——這一步乃是派遣得力之人進入諸族深處一回,暗暗施展手段。

  這一步本是有些為難。因為一兩家尚好說,無非借個由頭行事;但與各大妖部一一接洽,卻非易事了;而這一回阮文琴與歸無咎的比斗,卻是個師出有名的好名目。圣教祖庭借此布信使深入各族,終于完成了度量百家虛實的最后一步。以歸、阮二人略不世出的道術根基,使節之人身份貴重一些,也不至于使人生疑。

  本次比斗,無意間將圣教祖庭另一樁潛藏許久的謀劃,大大推動了一步。

  約莫兩個時辰之后,幾道清影一閃,已有三人遁入“反境”之中。

  那三人相貌,除了當頭一人是約莫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樣貌外,另外兩人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豐姿。前者那青年身著玄金靛青色交錯的盛裝;而兩個少年卻各著青、灰常服,面貌氣度均自不凡,入了第八層之后,由圣教第六嫡傳秋禮殷勤接待。

  不過寥寥數語之后,便是好一副賓主甚歡的熱絡景象。

  這九層玄臺別有奧妙,上能容下,下不能容上。

  秋禮至第九層退至第八層,在九重之上的兩位上真及霍遠峮等人看來,其人自然顯現出恍恍惚惚、若遠若近、若有若無的異象;但是秋禮一旦進入第八層之后,目力所見,五感所識,卻會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是一座“八層高臺”,再不復見第九層的一切人事。

  因那三人直接被引入第八層的緣故,而恒滑、鄘豐上真等人,不需使用任何神通匿避身形,便可處之泰然的竊聽之,旁觀之,無不如意。

  那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名為萬毅英,乃是折離一族嫡傳;另外兩位較為面嫩者,名為車梁永,賀駿拔,乃是魚凌、原榖兩家嫡傳。

  先前接洽三人者,是圣教祖庭之中排名十名靠后的嫡傳,功行氣象較之秋禮明顯要略遜半疇。與孟倫上真親身游說里鳧族相較,待遇本是遠遠不及。但是萬毅英等三人一見圣教祖庭顯露出拉攏之意,各自回避左右、稟明消息之后,卻甚是熱絡的迎了上來。

  面對圣教祖庭放言可十拿九穩助其升列十二流品的誘惑,這三家卻是不由自主的靠了上來。

  此時三人與秋禮圍席而坐,雖然不失大家嫡傳之風度,但游刃有余之中,總是暗藏了一絲小心恭謹;非是心性有所不足,實是雙方地位使然爾。

  萬毅英等三人雖無箴石于里鳧族一般的地位,族中勿論大小,盡可事由己出;但是作為諸族試探相聚的前哨之會,為了一俟遇見緊急情況能及時返回消息于本族,身上自然都攜帶了特殊的傳訊秘寶。因而商議幾家合作細節之事,三人卻也能夠承擔。

  稍微聽了一陣,見拉攏三家已是水到渠成,很快便到了敲定細節、討價還價的步驟,兩位上真及幾位嫡傳弟子,都放下心來。

  霍遠峮更是居高視下,凝神觀望三人氣象,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到體察三人修為之上。只是略略望了一陣,他目中已露出兩分不以為然之色。

  霍遠峮已然斷明,眼下之戰力,萬毅英等人固然略勝于己,但那是倚仗妖修根骨元力領先一重境界的優勢。單以根基扎實、功行純粹而論,萬毅英等三人較自己明顯遜色。待雙方成就天玄上真及妖王之境,高下之勢明矣。

  而他不過是圣教第九嫡傳,距離利大人、席榛子尚有難以想象的大差距。

  妖族之中勢力能夠擠進十四至二十五名的大族,其數一數二的嫡傳弟子卻也不過如此。

  恒滑上真窺見三人氣度,心中同樣不免看輕了幾分。只是見霍遠峮神態,不免要提點幾句。

  正在此時,第九層之中,三四丈外,忽地光華一閃,落處一個人影來。霍遠峮等五六人望見其相貌,紛紛與之見禮。

  來人只淡聲道:“罷了”。

  便走上前席,坐于鄘豐上真之側。

  他長須面嫩,透出一股矛盾之意,正是游說里鳧族箴石未果而返的孟倫上真。

  因孟倫上真出行未果,落席坐定之后,恒滑上真一伸衣袖,正要斟酌言辭,予以寬慰。

  孟倫上真面上卻甚是果決明練,一拂衣袖,止住恒滑上真話頭,大聲言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論得失尚早。里鳧族既然不成,第一等十三席中,并非是沒有攪動風云之法了——吾卻另有別計。”

  恒滑、鄘豐二位上真,相顧訝然。孟倫上真出師不利,看他不但并不為意,反而鋒芒更勝從前。

  恒滑言道:“不知師弟有何良策?”

  孟倫冷然言道:“何必定從未入流品之中拔擢,使其一步登天?此等族門若是得勢,鋒芒一盛,本也難制。元鱷一族以下十二流品,窺伺其與八正五奇之位有意者,一等二等之間的變動,也足以攪動風云。”

  恒滑、鄘豐二人相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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