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方既然都無異議,當即便立下法契。
這道契約除了本文之外,另外還有顯化賦形之功,化作三道副本,連同正冊一共四份。正卷藏在羋道尊處;三份副本,歸無咎一份,句余地脈中另一家隱宗雙闐宗藏有一份,最后一份,是藏在半始宗宗門大印的核心機關內。
這枚宗門大印,將以上乘陣法封印在半始宗秘地。黃希音成長到法力足以打開此印的那一日,便是她接掌半始宗掌門之位時。
至于黃希音,并未在契約之上留名。她年紀尚幼,軀殼神魄尚未成熟,并不宜勉強為之。以她的修為,待高梧上真與她見過一面,立下道心誓言,便足以為憑。
履行完程序,高梧上真對著歸無咎鄭重一禮。
歸無咎剛要謙讓,抬首一看,卻發覺高梧上真雖然面上含笑,天玄境的氣機也是依舊昂揚博大。但是論氣象精神,卻瞬間沉沒了下去。好似一潭死水,寂靜無波,縱然規模不小,卻沒有一絲生氣。
高梧上真言道:“老朽先行一步。就在這數月間,半始宗內,等候歸道友的到來。”
轉身又對著羋道尊和幾位同道一禮,第一個退出萬鏡池中。
幾位上真交頭接耳商議一陣,也各自告辭。隨即高座之上,羋道尊分身,也化作一道淡淡的煙氣,消散不見。
歸無咎心中微覺奇怪。
剛剛簽訂契約之時,羋道尊分明對自己眼神示意。歸無咎本以為此番議定了半始宗之事后,羋道尊是把自己留下,有要事單獨商量。沒想到此刻他竟然先行離去了。難道是自己會錯了意不成?
再定睛一看,此時萬鏡池中,唯有羋道尊的弟子,姚純上真一人。
姚純上真微笑著對歸無咎一點頭,隨后隨手取出兩方石榻,示意歸無咎坐下。
歸無咎心中盤算,到底是什么事情,羋道尊本人自覺不便出面,卻遣出弟子來和自己商議呢?
姚純上真并無打啞謎之意,開門見山言道:“這一段時間。吾師與幾位道尊對于數十萬年間流傳下來,有關于上一個紀元的秘術,多多少少做了一些了解。雖都是些只言片語,捕風捉影,但也頗受啟發。”
“傳聞太古之時的劍修,曾有一門‘劍嬰’之法。尚處于金丹境界的修者,憑借此法,就可以將一身神通煉化真形,煉成與自家性命息息相關的一件法寶,借此顯化元嬰之象。從而使得自家一身法力,達到元嬰初期修士的境界。”
歸無咎聞言一怔,看這架勢,是要打探自己的功行底細。
此事的確有些敏感,暗藏一人畢生修行的精微虛實,難怪羋道尊先遣姚純上真先探探自己口風。
但要說羋道尊是覬覦自家功法,那卻也未必。這不像是珍寶外物,奪之人人可用。所修道途機緣,往往是資質、機緣、資源、道法種種條件的綜合。所謂合適的法門,在合適的時機遇到合適的人。天上天下,獨有一份。
就拿姚純、孤邑、越湘、路艱四位上真來說,縱然四位道尊傾其所有,悉心栽培,也不可能使四人走上與其本人完全相同的道路。
歸無咎面色不變,淡然出言道:“在諸位道尊、各派上真眼中,這就是歸某立身之法門,得道之機緣了?”
姚純上真雖然并未出言答復,但是眼神分明就是默認的意思。
歸無咎心中暗道,原來如此。在他“丹中之嬰”的魔功大成之時,各家上真似乎很快的接受了自己法力和元嬰中期修士相當的事實,整個過程并無太大的波瀾和曲折。
隱宗一方的大人物,將歸無咎的機緣當做小界秘境中的上一個紀元傳承。這一點,歸無咎隱隱約約心中有數。
但是沒有想到,他們心中,不止是僅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有著一個極為具體的猜想。
少頃,姚純上真言道:“歸道友精擅劍道,心性圓融無礙。發起下書祖庭之議,更見鋒芒。想不到在元嬰境這一環,竟謹慎如此。”
歸無咎不明其意,但也不接話,眉頭微皺。
原來,那所謂的“劍嬰”神通,,主要目的不在于金丹境時預先達到元嬰境界的修為。而是經歷了一道預演,日后真正踏步元嬰時,可以照貓畫虎,避過一切疏漏不足,達到一種極為完美的境界。
但是此事也不是沒有代價的,所謂求全則毀,以此法進階元嬰,卻要多出許多繁復的波折。
歸無咎不解其中門道,但是這神色落在姚純上真眼中,卻以為是歸無咎與自己意見不同,這才保持沉默,更加印證了自己心中想法。便道:“這是姚某一家之言,道友道途。自然是自己做主。所說悖謬之處,幸勿見怪。”
歸無咎謙讓兩句,撇開此節,問道:“姚上真提及此事,莫非是想一觀法門不成?”
這本來的半帶玩笑的一句話,意在試圖姚純上真的真實來意。沒想到姚純上真很是認真的道:“正是。”
歸無咎一怔。
姚純上真一點頭,不緊不慢的道:“幾位道尊,并沒有覬覦道友機緣的意思。”
“前日兩家比斗,歸道友以驚才絕艷的劍術神通,一式勝過圣教真傳席榛子,必定是千秋史冊留名的一役。”
“只是十二年后的對手,最后那一幅畫影圖形中名為‘阮文琴’的女子,分明是《三十六子圖》中排名前六的一人。遇上這等對手,縱然道友有那一式劍氣留名的奇妙神通,但修為境界若是有所落后,恐怕也難言必勝。”
見歸無咎神色之中并無抗拒之意,姚純上真補充道:“若是能夠盡快打破疑難關隘,以歸道友的資質,一旦破境,足以使得功行一日千里。破境元嬰,一口氣臻至二重、三重境界,也綽綽有余。”
“除此之外。若是請石門乙道尊能夠親覽此法。就可以就一件疑難之事做出判斷。瓊石門內尚有一道奇特的機緣,是否對于歸道友有用,眼下懸而未決”
“那法門動用不易,不摸清虛實,難以抉擇。還請歸道友理解。”
前后因果俱說完之后,姚純上真言道:“是否同意,歸道友一言而決。幾位道尊絕無勉強之意。”
歸無咎這才聽出幾分門道。自己堪比元嬰境界戰力的“丹中之嬰”秘術,被隱宗一方錯認為是修煉了什么名為“劍嬰”的太古法門。
自己在金丹境圓滿的狀態研磨經年,本質上是因為自己道基太差的緣故;但是現在歸無咎一身氣機、根骨、神魂的示現之形,在旁人看來都是圓滿之極的狀態,無人能夠看出端倪。
在隱宗諸位大能眼中,卻將之當成了什么“劍嬰”法門的負面作用。
據說瓊石門還有一門有利于功行進境的機緣等待著自己,只是要先看一看是否對癥。
歸無咎略一忖度,牽動神意。將一篇法訣刻錄在一枚空白玉簡上,交到姚純上真手中,道:“就是這一道法門。”
姚純上真沒想到歸無咎竟然如此爽快,驚喜之余,當即立下承諾,保證秘法僅有幾位道尊觀覽,絕不外泄云云。
歸無咎卻大方得很,笑言道:“姚上真也觀之無妨。”
歸無咎所予神通秘訣,正是妙觀智大魔尊所賜法訣正文。
只是將法訣之中,本命法寶“全珠”所起的作用,順著姚上真所謂“劍嬰”的法門,更改作“劍胎真寶”;種種法力運轉的法門,也通通修改成劍道之中的名詞。
歸無咎這么做,有恃無恐。
因為這一道法訣的根基,是修法之人成就一品金丹的極限,所煉成的金丹,處于全無實質的虛形狀態,再將約束于異寶之中,可以說為歸無咎量身定做。
在本土人道文明之中,練氣士結成金丹,乃是依托名為“丹種”之物,與九宗道傳的“玄種”異曲同工。
縱然是第一流的真傳弟子,所成之丹也不過是如“龍虎抱丹術”成就的五品金丹差相仿佛。
至于金丹之品階能夠媲美一品金丹境界的,就算在天玄上真之中,能夠做到的也只是極少數。
而更進一步,有著隨時推移、盡可能消解淡化丹種外力這一概念,在一品之中也力求精益求精——恐怕唯有人劫道尊,才能有這等深刻的認識。
但這還不算完。有了這一重認識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將之付諸實踐,結成一顆通透虛丹,不留一絲外物實相,恐怕并非本土文明中任意一位人劫道尊所能及。
在此基礎上,才談得上由歸無咎杜撰的“劍胎真寶”占據虛丹之位,在其中成就金丹化嬰的種種變化。
后面所述,都與妙觀智大魔尊所贈法訣的原文大同小異。但那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看法訣文字是精妙之極,但是卻不可能進行實實在在的推演。
有了平鈞玉葉書為憑,現在歸無咎和隱宗一方,是有著相當穩固的信任的。但是縱然如此,若是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能夠換成九真一假的“實話”,依舊是相當劃算的買賣。
只是,瓊石門所言的“機緣”,歸無咎不知為何,忽地聯想到那“瓊石元漿”上去。